顾红缨出身武将世家, 又是主位婕妤,就算她是个软和脾气单稚娘都不敢去得罪她。只可惜顾红缨天生带刺, 看谁不顺眼就要扎一下,根本不管这事跟她有没有关系。

单稚娘手都抖了,却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毕竟顾红缨说的没错, 付巧言就是比她美, 这一点任谁看都会这么讲。

付巧言冲顾红缨点了点头,先去同王昭仪问了安, 才依次同顾红缨和章莹月问好。

剩下兰若是淑女,单稚娘是选侍,只有一个蒋才人跟她平级,还没怎么讲过话。

蒋茹是七品才人, 从顾红缨住灵心宫, 是个性格温婉的小姑娘。付巧言也客气同她见了礼, 这才在她身边坐下。

宫宴是她督办的, 座位当然选自己可心的来,因着实在讨厌单稚娘, 付巧言特地安排蒋才人坐她边上, 上首是顾红缨,讨人厌的都在对面待着。

她一来,园子里的气氛就变了。

在宫里时皇上就招幸她多些,到了行宫还是只找她, 没几天又升了才人, 除了顾红缨这种特立独行的, 剩下大部分人心里要说没一点嫉妒那是不可能的。

难怪她一出现单稚娘就忍不住想要发难。

只是她位份太低,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把柄,这才叫付巧言一句话给顶了回去,反而把自己气得够呛。

章莹月垂眸坐在位子上,徐徐抿茶。

她身边坐着的是王婉佳,面色也不是太好。

进宫这么久,她连皇上的面都没正经瞧过,凭什么叫付巧言这样出身的丫头占了先?

只是她到底顾忌自己是太后母家出身,不能轻易落了下乘,这才一直忍着没有说三道四。

不住一个宫妃平日里很难见面,位份低的不会乱走,位份高的也不过就去花园转转,哪有什么勾心斗角你死我活来争。可每次到了宫宴上,大家伙儿都见着了面,不吵几句嘴不得憋死。

像付巧言这样仿佛长在皇上身边的,其他嫔妃若不像顾红缨这样主动上门去玩,平时轻易见不着。

连她的面都瞧不见,更别提同皇上来个花园相会互诉衷肠了。

毕竟皇上连逛花园子都领着她,行宫里人人都是知道的。

章莹月见时间还早,兴许皇上、娘娘和公主不会那么早来,就有些忍不住冲王婉佳道:“我瞧着,她可是很春风得意呢。”

可不是吗?王婉佳心里想,换成是我还不得上天去。

章莹月见她捏着茶杯的手越发使劲,心里头更是得意,她低声道:“也不过就是个才人,还是你宫里的,且得听你发落呢。”

“只没想这丫头长得美,叫皇上瞧进心去,哄得陛下不看咱们一眼。”

章莹月声音温温柔柔,细细嫩嫩,说出来的话就有些歹毒了。

“要不是她,姐姐怎么也能伺候到陛下身边去。您是什么身份呢。”

今日王婉佳的管事姑姑没来,跟来的是之前欺负过晴画的大宫女梧桐,梧桐跟王婉佳性子差不了多少,还不很聪明,也跟着她被章莹月绕了进去。

在一旁道:“她比我们娘娘可差远了呢。”

章莹月心里头冷笑,嘴上却说:“可不是,您看您身边大宫女都瞧出来了。”

王婉佳“嘭”地把茶杯扔到桌上:“付才人。”

她扬声道。

付巧言也在喝茶,猛然听她叫了一声,便应道:“昭仪请讲。”

王婉佳冷声道:“付才人,不觉得自己太过份了些?”

此话一出,园子里顿时静了。

湖边微风吹拂,摇动了树上洁白馨香的桂花,发出沙沙的响声。

付巧言笑,轻声问她:“哪里过份?”

她态度是不卑不亢的,即守礼答了问题,又没落了下风,倒是很镇定。

顾红缨见她自己一个人也是如鱼得水,便没跟着起哄。

王婉佳忍不住了,她一贯不是个憋屈性子,有什么话是一定要讲出来的:“自从来了行宫,你就一直霸占着陛下,实在是太独了些。”

她顿了顿,海拔高了整件事的层次:“为着大越百姓,为着荣氏皇室血脉,你也应当劝着陛下雨露均沾吧……”

这话……实在不能是一个宫妃自己讲出来。

且是个不受宠的宫妃。

它可以由太后、太贵妃或者宗室的长辈来说,甚至礼部都能以子嗣问题上书陛下,都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可王婉佳慷慨激昂一句话,却让在场所有宫妃脸色都不好看了。

陛下不雨露均沾,那是她们没本事啊!去人受宠的宫妃面前叫让让,实在是忒丢人了些。

唯三个淡定的,付巧言自然是被嫉妒的那个,顾红缨是全然的不关心,蒋茹到现在也还没听懂这里面的官司,正茫然地吃茶。

章莹月皱眉掐了掐手心,心里直骂王婉佳蠢货。

说话办事糟糕成这样,也不知道王家是怎么培养女儿的。瞧着太后那气度,王婉佳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付巧言顺了顺耳朵上的耳铛,眉目含笑,端庄怡人。

她怎么看,都比气急败坏的王婉佳更美更好。

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付巧言这才出声:“昭仪这话是有些偏颇的。”

“作为妃妾,我们自进宫来便受训尊陛下一人为主,只听陛下一人之言,在行宫这段日子,”她顿了顿,舌尖轻轻一挑,说出来的话莫名就带了三分的笑意,“我也只是听从陛下一人,不敢多说一句评判。”

“劝阻的话,我是不敢讲的。”

王婉佳直接把茶杯甩到了地上,那精致的汝窑瓷顿时碎成无数残片。

“你!小人得志!”

王婉佳这次是气到了极致,她在家中千恩百宠,进宫就封高位,姑母是高高在上的太后,没人比她再名正言顺应当得宠了。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荣锦棠确实是招过她侍寝,可当日他一步都没往石榴殿踏,叫她空等了两个时辰。

这口气,王婉佳一直憋到了现在。

她站起身来,青白着脸道:“你过来,跪下!”

按宫规她确实有权利让选侍跪在自己面前,那也不过是私下之时,哪怕她姑母还是正宫皇后的时候,也从来不会在这样的场面失态,更别提这样撕破脸吵架了。

付巧言慢慢站起身,没有动。

“昭仪娘娘,请您息怒。”她淡淡道。

这会儿斗艳园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如果王婉佳逼着她跪了,明日荣锦棠书房就能有弹劾王家的折子。

付巧言头脑很清醒,她一点都没有受到王婉佳的影响。

王婉佳气得发抖。

“你是什么出身,敢这样同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付巧言平静地看着她,不言不语。

可她越是平静,王婉佳心里头就越气,仿佛她自己是个跳梁小丑,而对面的那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才是对的。

“我知道,您是陛下的昭仪。”付巧言淡淡道。

王婉佳冷笑出声。

“你还知道我是昭仪?我为什么是昭仪?我是琅琊王氏出身,我姑母是先帝皇后,现在的太后娘娘,难道还不比你一个宫女强?”

付巧言还没来得及说半句话,一把熟悉的嗓子就在她身后炸开。

“既你这么想念母后,明日就回去陪她过节吧。”

荣锦棠穿着一身暗纹绣金龙黛青才长袍,一头长发全都束在金镶玉的凌云冠里,整个人修长英俊得好似天神。

他踱步而来,身边扶着面无表情的淑太贵妃,后面跟着正冲付巧言做鬼脸的六公主。

场面一下子就僵了,王婉佳的脸由青到白,由白到紫,白瞎了她今天一身九织菱纹金银绣齐胸襦裙。

是张德宝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陛下驾到、淑太贵妃娘娘驾到、六公主驾到,跪迎。”

在场的宫妃宫女们便都跪了下来:“恭迎圣安。恭迎娘娘、公主大吉。”

荣锦棠甩了袖子走到主位上坐了,张德宝才喊:“平身。”

待人都坐下,荣锦棠还没忘刚才的事。

“王昭仪。”他没去瞧她,只叫了名字。

王婉佳站起身来,脸色依旧难看得很。

荣锦棠面容俊朗,他转过头来,认真看着她。

“明日,就回去陪母后吧。”

王婉佳又要跪,叫张德宝手下的小黄门一把拖住了胳膊,没叫她真跪下去。

“陛下,妾知错了。”王婉佳颤抖着,哀求着。

荣锦棠叹了口气,他冲张德宝摆了摆手,叫他再派个小黄门请王婉佳回去:“既然你这么尊贵,朕也不好使唤你伺候,这就回去收拾东西吧,明日务必要离开行宫。”

他一锤定音。

张德宝赶紧领人过来请她。

王婉佳还是不太想走,急出一头汗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刚才自己情急之下到底说了怎样的言辞。

“陛下,”王婉佳突然挣脱开架着她的小黄门,一抬手指向了付巧言,“为何不责罚付才人?”

她眼睛通红通红的,却一滴眼泪都无,哪怕已经颜面尽失道这个地步,也依旧不让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痛哭流涕。

因为被直接点名,付巧言也不好再继续坐在那里,只好站起身向荣锦棠行了礼。

她垂眸站在那,身姿挺立不言不语,好似郁郁葱葱的松柏,不易弯折。

眉心的那只蝴蝶,展翅欲飞。

荣锦棠突然笑了。

大概在场的宫妃都没见过他这样面如春花的样子,都是愣在那里不知道作何反应。

荣锦棠问王婉佳:“她为何要被责罚呢?”

王婉佳呆立在那,好半天才道:“因为她不敬主位。”

荣锦棠摇了摇头,又去看张德宝。

张德宝有苦难言,皇上坐在那挥挥手,得罪人的活却得他来啊!

小黄门请不动王婉佳,张德宝只好自己亲自走到跟前:“娘娘,您请吧。”

王婉佳简直要疯了。

她嘴里念叨着:“凭什么,凭什么,她凭什么。”

被小黄门拽着往外走还一直不肯放弃,仿佛非要有个答案。

然而没有人理她。

等到她终于走了,园子里的气氛才算缓了过来。

淑太贵妃笑笑,道:“王昭仪想念太后娘娘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明日里叫她回去也好,省得思念过重再病了可不好。”

她端坐在那,温温柔柔地讲着话,仿佛刚才那些个事儿都不是在她面前发生的一般。

“皇上,孩子们也都等了许久,咱们开宴吧?”

荣锦棠看着下面安安静静的妃子们,揉了揉紧绷的眉心:“开宴吧。”

于是丝竹声才从湖上的楼船里徐徐而来,那声音明明婉转动听,也正是八月夏日,可下面的妃子们却还是觉得浑身冰凉。

这是荣锦棠第一次在这样的场面发脾气。

那样子,真的十足的吓人。

付巧言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水,心里却想着刚才章莹月同王婉佳的窃窃私语。

她到底,说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