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九章

下班后的聚餐, 选在了CCG本部附近的一家火锅店里。

有温暖的空气，单独的包厢, 还有热腾腾的火锅和刀光剑影的筷子争夺。

别看铃屋什造的个子矮，身体单薄，但谁让浓缩是精华, 他每天靠大量甜点和糖果补充热量不提，对肉类的需求量也是非常大的。

火锅点的是四人份的套餐，没有酒，三个人都是不爱喝酒的人。铃屋什造的筷子精准地夹向肉和一些甜滋滋的糯米丸子，蔬菜一概不碰。这导致了一个情况——永近英良还没来得及下筷子，烫熟了的肉类快要被对方一个人吃完了。

金木研见状, 喊来服务员加菜。

而后, 在第二轮夹肉的过程之中, 他就加入了“战局”

为了给好友夹到想吃的肉, 金木研毫不犹豫地怼上铃屋什造, 一边夹走刚熟的牛肉片, 一边把各种绿油油的青菜丢入铃屋什造的碗里。

“多补充营养。”

“……”

铃屋什造整个人都震惊了。

金木, 你怎么可以为了永近就抛弃他这个搭档！

亲爹变成后娘, 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铃屋什造撸起袖子和他抢了起来, 最开始是不甘心没能吃到肉，之后是感觉到抢夺的乐趣, 他感觉抢来的食物更好吃了！

永近英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碗里，肉越来越多，冷汗直往下流。

金木, 放过他吧！

他没有一个喰种级别的胃啊！

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金木研从专注的夹菜里抽空看他，“英，不吃吗？”

这么一走神，他筷子刚夹到的肉就被铃屋什造仰起脑袋，嗷呜一声咽了下去。

金木研：“……”

你多大了，幼稚不幼稚！

铃屋什造擦着嘴巴上的油水，完全不在乎地挑衅：有本事来战啊！

面对两人的明争暗斗，永近英良笑开花，“算了，我努力吃吧，金木……你少夹一点啊，铃屋君真的是在长身体，他的工作比我辛苦多了。”

闻言，金木研就给铃屋什造夹了几块对方不爱夹的豆腐。

“豆腐入味，别光顾着吃肉。”

“我要肥羊！”

“等下给你放，先把火锅里的食物都吃掉，煮久了就不好吃了。”

“好啊。”

铃屋什造顿时忘了刚才的不快乐。

三个人名义上是CCG的同僚，可是私底下的关系早就超过了明面的那些。金木研是十九岁那年被和修家带走的，在此之前，他是永近英良的童年玩伴，也是铃屋什造从CCG收养所出来后唯一的朋友。

在服务员送完菜后，包厢的门关上，铃屋什造没有顾忌地问道：“金木，你的名字是不是没有改回去的希望了？”

金木研看着他们吃，自己很少动筷子，“嗯……”

“那你怎么考虑的，一直留在和修家吗？”

永近英良望向金木研，不愿问的事情，全部被铃屋什造说了出来。

金木研垂下目光。

对于自己的将来，他的眸子里一片沉郁。

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他从迷惘里清醒过来，他当时接受了和修常吉的喂食，嘴里机械性地咀嚼着那对于喰种而言可口的食物。

那次，他感觉自己像失了魂一般，仿佛丢失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然而他明白自己没有选错。

和修常吉脸上的伤痕，就是前车之鉴，要是他固执地吃自己的血肉填饱肚子，那不过是望梅止渴的行为，迟早有一天他还是会失控。

因为饥饿，他上辈子伤害了英。

因为不愿吃人，他伤害了这辈子的血亲和修常吉。

这个世界用赤/裸残酷的方法打醒了他，让他明白壁虎教他的那些仍然是对的，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他连软弱的资格都没有。只要一想到自己可能会丧失理智，为了那些底线和坚持害死身边重要的人，他就失去了反抗的力气。

何况。

他已非人，皮囊下只是一个怪物。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就算承认自己是喰种，自己是一个怪物又何妨。

金木研的目光投向英，想通这一点后，视线又像是蜻蜓点水般掠过，垂眸微笑，表示自己在和修家的情况不用担心。

永近英良捕捉到他刹那的变化，“金木？”

金木研说道：“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憋在心里不好受。”

永近英良被他罕见的坦然惊得上下打量对方。

这还是爱遮遮掩掩的金木吗？

金木研接受他的审视，目光之后的事物，自己永远不会让英知道。英喜欢对他遮掩一切自己不爱看到的事情，他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铃屋什造托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感觉这两个人有什么秘密瞒着他。

随后，他对金木研举手。

“我有一个问题。”

“你说。”

“你是不是干掉了独眼蜈蚣？那个喰种我一直找不到。”

“……”

坐在你面前的人，暂时没有自杀的念头。

金木研从沸腾的火锅里夹了一块肉，塞住了铃屋什造的嘴，“让英来问。”

永近英良忍笑忍得肚子疼，揉了揉吃饱的肚子。

“好吧，我问你和总议长相处得怎么样？”

“不冷不热……”

“咦，他不是很喜欢你的吗？”

“他喜欢的是和修研，不是我，我又不是他听话懂事的孙子。”

金木研被他们刁钻的问题弄得没好脸色，白了他们两个一眼，“你们可以提一点让人心情好的问题吗？我的食欲都快被你们弄没了。”

永近英良与铃屋什造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

“你被总议长发现了？！”

“废话。”

不发现，他能被和修常吉变着法子留在和修邸里吗？

这让人郁闷的生活。

晚上八点多，金木研回到和修邸，在跨入内宅前就看见大厅里坐着和修常吉，他反射性地要让和修研上来应付。

【别怂啊。】

【谁怂了……是他板着脸。】

他还未走近，和修邸内穿着制服的仆人就伸手接过他的风衣外套和手提箱。

“研大人，东西交给我吧。”

金木研知道他们会放到自己的房间里，点了点头。

在仆人握住那沉重的“枭”的时候，金木研不改本性地说道：“谢谢。”

仆人偷偷看了一眼家主的脸色，不敢多说，笑了笑就离开了这对祖孙的视线范围。

和修邸的晚餐时间是七点半，偶尔延迟到八点，金木研本来以为今天可以拖掉晚餐的时间，没想到和修常吉还在等他。

金木研走入餐桌前的位置，发现和修吉时不在，“局长呢？”

往日都有局长来缓和他们之间的气氛。

和修常吉说道：“你叔叔在书房，马上下来。”

一分钟后，待在书房里的和修吉时就被催了下来，一起在一楼的餐厅里吃饭。

和修家的晚餐是典型的西餐分餐制，各吃各的，互不干扰。若是普通的西餐，上菜次序一般是面包、汤、各类菜式、布丁、咖啡或红茶，只是放在这个非比寻常的家庭里，他们的吃的通常是用特殊食材调配出来的『嫩菜』。

和修研这次没有出来，理由是让他尝一口美味的甜点。

摆在金木研面前的第一道菜，也就是开胃品，是他曾经看月山习吃过的血布丁。

冒着冷气，鲜血淋漓的布丁宛如一道恶作剧美食。

仆人轻声介绍：“是RH阴性血的女性。”

金木研还未说话，和修常吉就直截了当道：“没有问题，你可以直接吃。”

金木研：“……”

毫无食欲，谢谢。

他注意到和修常吉盯着自己，对方不笑的时候就像是一个刻板的老头，目光天生就带着三分威严和蔑视，仿佛认为他不敢吃下这份食物。

金木研深吸一口气，用细勺舀起一小块布丁。

软软的。

只是用血制作的而已。

他强迫自己接受它的原材料，和猪血、鸭血区别不大的东西。

【味道会有点甜。】

【你吃过？】

【吃过呀，这种血型的食物在喰种世界很流行，每年都有喰种专门袭击这类人，CCG会根据他们的情况给予一定的保护。不过我更喜欢Rhnull血型，那种一个星期最多吃一次，家里的人会付重金去帮我订购喜欢吃的血液品种。】

【……付钱？】

【血液是可以买的，正规渠道，你情我愿。】

【……】

金木研再次被刷新三观，没有想过喰种家族会用光明正大的手段获取血液。

感受到他的惊奇，和修研轻笑着回答：【用血液来换取金钱，很多人都会这么做，甚至有人类自愿成为喰种富豪的血奴，供给血液，毕竟损失一些血液是不会死人的。】

话虽如此，金木研仍然要度过吃开胃品的这一关。

他把布丁放入口中。

甜味极浓，出乎预料的甜美口感占据了他的舌尖，滑嫩的像是今天刚吃过的豆腐。

但一想到这些东西是什么……

金木研闭上眼，死死咬住牙关，忍耐那种让他不安的口感。

好恶心。

不能吐出来。

他联想到过去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却享受着“美食”的月山习，对方一直想要推荐那些自己喜欢吃的菜给他，却遭到他的屡次拒绝。

如果他能接受这些，是不是未来就能有共同语言了？总不能就对方一个人在努力适应他。

金木研咽下这口冰冷的布丁。

他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和修吉时担忧道：“研，不想吃就算了吧。”

和修常吉瞥了儿子一眼。

和修吉时一僵，坚持道：“研，食物方面的事情可以慢慢适应。”

已经有了一个好的开端了，何苦把人逼成这样。

金木研沉默地摇了摇头，一点点把布丁吃下肚子，就像是一个极其珍惜食物的人。他的牙齿在轻轻研磨，如同发颤，又如同在回味那股味道。

当前菜全部吃完，主菜上来后——

金木研的脸色一白。

他以为自己能接受了，却还是高估了自己的接受力。匆匆说了一句“我有点不舒服”，他快速回到房间里，在神代利世的视线下冲入卫生间。

“呕——”

他没能忍住，全部吐了出来。

这样的罪孽。

他根本没有办法无动于衷，生理上能够习惯，心理却极度抗拒那些食物。

在金木研不甘而无奈的视线下，眼前出现了幻影，一双手托起了他的脸颊，让他不要去看那些混杂着唾液和血的肮脏胃液。

和修研对上他的目光。

【尝尝就可以了，真要吃的话让我来吧。】

黑发的和服青年笑得清冽温柔，眉眼敛去冷漠，宛如穿过竹林里的那阵风，能够让人冷静下来，感受到这个昏暗无光的世界的美好之处。

【你不想接受的那些——】

【我来吧。】

他存在的意义，除了守护这个家，又多出了一些特殊的价值呢。

真令人感到高兴，你说是不是？

金木。

我的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