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不是不准任何人进入吗?虽然她已经进过一次。
终究有些犹豫,里面又传来男人的声音:“不愿意?”
她抿了抿唇,拾步走进去。
内室一点都没变,物件摆设还是那日的样子,所有的家具装饰都偏暗色系,低调中透着奢华,非常整洁干净,一尘不染。
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王爷的内室不许任何人进来,那平素这间屋子的洒扫谁负责?王爷自己吗?”
“以后可以是你。”
男人答非所问,走到桌边,撩袍坐下,看向她。
弦音汗了汗,讪讪笑道:“这.....王爷说笑的吧?这个我可担当不起......”
还是饶了她吧,她可不想要这份殊荣。
“你觉得本王像是在说笑吗?”男人反问。
弦音就语塞了。
不知如何回答,干脆岔开话题:“擦手的药在哪里?”
男人看了看桌上的药箱。
哦,弦音走过去,打开药箱,里面瓶瓶罐罐好多。
“青花瓷的那瓶。”男人出声。
哦,弦音依言将青花瓷的那瓶拿出来,又听到男人接着道:“是跌打扭伤的药。”
弦音汗。
扭头看向男人:“能不能麻烦王爷一次将话说完?”
先说半句“青花瓷的那瓶”,她还以为是给他擦手的药,等她拿出来了,才说下半句“是跌打扭伤的药”,这不是逗她玩吗?
“嗯,”男人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本王的确还没有说完。”
弦音晕死,难道不是上下半句,而是上中下,还有三分之一没说?
刚准备怼他,就听得他道:“那药你擦膝盖上。”
弦音当即就怔了。
跌倒扭伤的药......
原来是给她的药。
“现在就擦。”男人示意她。
“我没事。”
她其实真的还好,摔一跤而已,人小重心矮,能摔到哪里去?皮都没破不是。
“擦不擦?”男人问她。
弦音眼睫颤了颤,看他那个样子,似是不擦就要有什么惩罚一样,她只得也在桌边坐下来,撩起裙裾、卷起裤管,乖乖照办。
见她擦好,他才说:“有个火把图案的小瓷瓶是烫伤药。””
弦音很快找到,拧了瓶盖就准备给他的掌心上药。
可是瓷瓶拿到他的掌心上面倾斜了一半,她又顿住了,愣是不敢将里面的药粉撒下来。
“肯定会很蛰痛的,王爷忍着点。”
睫毛颤动得厉害,她提醒男人,想让他有个心里准备。
其实,她知道,真正想要有心里准备的人,是她自己。
男人“嗯”了一声。
她咬了咬唇,又准备倒,可还是怕,正眼抖手抖之际,手背上一热,是男人另一手直接握了她的手,带着她将瓷瓶里的药粉倒了出来,倒在他惨不忍睹的掌心上。
弦音吓得不轻,脸色都变了,那一刻甚至感觉到那种药粉撒在伤肉上的蛰痛从自己心尖上蓦地泛出来,她打了一个哆嗦。
“没事。”男人松了她的手,面色云淡、语气风轻,就像那药粉根本不是倒在他的伤上一样。
弦音看了看他,恐他又用自己的伤手来抓她的手,带着她上药,她只得敛了心神、鼓起勇气给他上。
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小心翼翼,一点一点将药粉倒出来,均匀地撒在他的掌心上,弦音觉得,自己的一颗心提在了嗓子眼。
男人微微垂目看着她。
看着她神情紧绷的样子,看着她小眉头拧在一团的样子,薄薄的唇边不自觉得就勾起了一抹微弧。
末了,目光又缓缓转深。
是他猜错了,她其实并不会读心术,还是,她的读心术能读出别人的心事,读不出他的呢?
昨日收到神医的回信,信上神医说,自己从未听说过有人真的患上此症,可面前的这个女人先前告诉他,之所以知道当今皇上有夜游症,是厉神医告诉她。
她在说谎。
那她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可不像一般的秘密,皇帝长居深宫,藏匿得如此深,连他这个儿子都不知道,她跟皇帝毫无交集,她又是如何知晓的?
他很好奇,会缩骨、会做洗衣桶、还知晓绝密,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是他不知道的呢?
所以,他故意给她腰牌,给她权利,给她自由,让她独自出门,他跟在后面,就是想看看她到底会做些什么、会见些什么人、他能不能有所发现?
之所以怀疑她会读心,是在成衣作坊的时候。
应该是他飞过的时候不小心被看门的那人看到了,那人在寻黑影。
他就在现场,他看的真切,也听得真切,那人可是一句话都没说,别说一句,是一个字都未说,但是,面前的这个女人却很自然地接话了。
而且,从看门那人后来的话可以看出,她接的话是对的。
所以,他才有了那个大胆的猜测,她是不是会读心?
一般人他绝对不会这样猜测,毕竟读心这种东西,他也只从书上看到过,从未见过有人真会。
但是,缩骨这种奇功,他不也是只从书上见到过,她还不是真会。
如果她真会读心,那她知道他父皇夜游那件事,就说得通了。
当然,他也仅仅是猜测。
真正肯定的,是在胜誉药材行,她阻止秦义将那匹作假的灵芝卖给周掌柜的时候。
他在屏风后面看得清清楚楚,她几次三番要去看秦义的眼睛,而且问的问题都是具有引导性的问题。
秦义一直没有朝她看,她索性就直接拉了秦义,让他看着她的眼睛回答。
然后,她甚至说出了秦义是如何做的假,将作假的过程都详尽说了出来,虽然没有挑明,以他为借口。
秦义震惊了,他也震惊了。
他终于肯定,她是真的会读心。
那一刻,除了震惊,他也凌乱了。
如果她会读心,如果她会读心......
那岂不是在她面前什么秘密都没有?任何一点的心思和想法都会暴露在她的眼里,在她面前就完全是个透明人?
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回来的时候,他连看都没敢看她。
直到方才,她问他他的手怎么弄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如果她能读他的心,那他早就知道她聂弦音就是吕言意,她为何浑然不觉,还自认为自己天衣无缝、变身变得乐在其中?
所以,他故意说,自己的手是为了去寻吕言意伤的,结果她生气了,问他为何非要去寻,甚至哭了。
这更加说明,在她心里,她就是不知道他已知晓她们二人是一人,她是真的相信,他是为了寻吕言意而伤。
为了再次确定,他让她看着他,他与她对视,他心里刻意想着一些事,一些她若知道,一定会跳脚的事。
她果然一脸疑惑,毫无反应。
他还掏出一锭金豆子让她猜,以她平素小财迷的性子,若真能读他心,绝对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然,她亦是没猜出。
所以,他非常确定,她读不出他的心。
得出这个认知,他是激动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般激动,反正当时的心里就是特别庆幸,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现在搞不懂的是,是她会读心,只是读不出他的,还是她压根就不会读心,是他想太多了?
“好了,需要包起来吗?”
弦音骤然出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
“嗯,要包。”他点点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弦音又在药箱里面拿了干净白布和带子,细心地给她包扎。
“聂弦音。”他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唤她。
弦音一怔,抬眸。
停了手中的动作,等着他继续。
他默不作声了一会儿,道:“没事。”
弦音汗。
她发现最近这个男人也不知怎么了,似是很喜欢这样,印象中,这已不是他第一次郑重喊了她,然后又什么都不说。
毛病!
横了他一眼,她继续给他包扎,又听得他问:“你真的不记得自己的家人了吗?”
弦音的手微微一滞,摇摇头:“不记得了。”
心下忐忑,不知他为何这个时候突然问这个,好在他就只是问了这么一句,她如此回答后,他也没再多问。
她刚将他的手包扎好,外面传来管深的声音:“王爷,午膳好了。”
“知道了,备两幅碗筷。”男人对着门口回道。
两幅碗筷?弦音愣了一下,莫不是让她跟他共进午餐?
待弦音将瓶瓶罐罐和多余的白布以及带条收拾进药箱,又按照男人吩咐将药箱放在墙边的橱子里,外面就再次传来管深的声音:“王爷,备好了。”
这次卞惊寒没有回答,当即就自椅子上起了身,举步往外走。
弦音跟在后面。
管深是站在中房里的,见弦音和卞惊寒一起从内室出来,顿时就傻眼了。
弦音自是知道他惊讶什么,她入了任何人不得入内的内室是么。
其实,她不应该跟着出来的,她应该避避嫌才对,卞惊寒让她学账,他已对自己有所猜忌,如今又.....
抿了抿唇,她对着他微微鞠了鞠,便跟着卞惊寒后面朝外房走。
“一起吃。”
卞惊寒转身看她。
弦音连连摆手:“不,不,不用了,谢王爷,我回致远院去吃......”
说完,作势就要告退,男人瞥了她一眼,凉声开口:“你以为本王是在征求你意见?本王是命令你,过来,一起吃,给本王布菜。”
弦音汗。
到底是一起吃,还是布菜呀?
想起他双手伤成那样,似乎的确没办法自己用筷,但是,这种事也可以交给管深去做吧,管深就在边上不是。
可他是主,她是仆,如他所说,他是命令。
见他已经撩袍坐了,她只得硬着头皮过去。
“我能不能先喝点水?”
一个上午就在外面奔波,一口水都没喝,这个时候,她才想起口渴。
男人“嗯”了一声。
她走到桌边,端起先前男人为了证明自己手没事,故意提壶倒的那杯没喝的水,正捧着送到唇边。
“不凉吗?”男人骤然开口。
弦音一怔。
自是知道他的意思,水已经凉了,但是,她想说的是,他的口气比水还要凉好吗?
“没事,反正天气也有些热。”
又不是冬天,冬天她还吃冰淇淋呢。
见她如此,男人也未再多话,微微抿了薄唇。
她捧着杯盏便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因为是在两个大男人的注视下进行,所以,她喝得很斯文。
男人看着她,忽的眸光一动,转眸瞥向管深。
“对了,管深,你上次说,你的那个小名,整个王府,只有本王知道是吗?”
管深一怔。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了?
弦音也愣了一下,出自人的本能,自是也抬眸看向管深。
而她所站的位置,正好跟管深面对着。
管深怔愣着看着前方,正好与她的视线相接。
管深还在想这个男人突然提这个的用意。
他那个小名,的确是整个王府只有他知道,可是,他却宁愿他不知道啊。
狗腚子,狗腚子这么难听的小名,他希望任何人都不知道,他更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叫过啊。
弦音一口茶“噗”地喷出来,且呛住,扭头就剧烈地咳了起来。
心里却还是想笑。
狗腚子,哈哈。
二狗子,狗娃子,她倒是听说过,第一次听说有人叫狗腚子,狗屁股,哈哈。
不行了,她越想笑,越咳得厉害。
感觉到两道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时,她才意识过来自己反应有些大,连忙敛了思绪,边咳边红着脸解释。
“不好意思......事实证明,不听王爷的,就得吃亏,这......这水的确太凉了,一不小心就......就给呛住了......咳咳......”
放下杯盏,她背过身去,拂着身上被撒泼到的水,在两人都看不到的方向,继续憋笑。
哈,狗腚子。
管深自是没发现什么,但是,某个男人却是看着她的小背影,略略挑了挑眉尖,并唇角一勾。
这厢管深颔首回答:“回王爷,是,是只有王爷知道。”
“嗯,”男人点点头,“本王甚是荣幸!”
管深一震,心感惊慌,不知道他这句话是褒是贬,是真心是调侃,抬眼睨去,见男人却好似真的心情不错的样子。
还甚是罕见地、和颜悦色地朝他扬了扬手:“你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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