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着布冥这般,凤心颜心中多有几分得意,嘴角不易察觉有些微微扬起。少顷,却又重重叹了口气。
待到众人散尽,她方才缓缓开了口:“布冥住持,不论怎样,这孩子终究是我救下的。许是应你所言,我二人当真缘分匪浅。如今,又逢小舍与天相寺比邻。不如,今后就让这孩子唤我一声姨娘可好?”
布冥面色不善,着手便将禅修夺回怀中。这一动作,正巧将熟睡中的小人儿惊醒。于是,天相寺清晨里的钟鼓之声,诵经之音,全然淹没在一片啼哭声中。
惹得布冥头痛欲裂,束手无策之下,复又将禅修送还于凤心颜怀中。
末了,欲要回房之际,不忍又言:“老衲本意,是希望女施主不要被卷进此番是非当中。可既然女施主执意如此,我便不予强求了。日后,还望你好自为之!”
“多谢住持!”凤心颜心中知晓,布冥如此作为,实属当算一番好意。只是,她对这小童,隐约总有一丝熟悉感,让她对此无法置之不理。
半晌,小和尚送来几许餐食。凤心颜给禅修喂下后,又坐在院中逗弄他好一会。临近傍晚时分,方才回到家中。
翌日一早,天尚未大亮儿,凤心颜复又跑去了寺院。
如此反复,转眼已过三年之久。
冬日里,凤心颜贪睡,起床晚了些。一早,禅修已经同布冥一起用过斋食,做了早课。
眼下,他正裹着冬衣,在院中消食。
小小的一个人儿,穿着层层厚重的冬衣,正像模像样的散着步。可不论怎样瞧着,都像个小肉球一般,在雪地里慢悠悠的滚着。
凤心颜打着哈气,抻着懒腰,无精打采的踱进寺院大门。门前看守的小和尚,忙上前招呼:“姑姑您来了,斋食都在厨房的燥里热着呢。禅心九师叔说,让您来了自个儿过去取来吃。”
凤心颜随手拍了拍小和尚的光头,笑道:“知道了,抽空帮我谢谢你九师叔。对了妙善,这天儿是越发凉了。你整日里在此看守寺门,可要记得同你二师叔多讨些衣物来御寒。”
“谢姑姑,妙善知道了。”
初见凤心颜来,禅修颇有些欣喜。面上洋着笑意,脚下趋步急急向前迎去。
如此之举,却惹得他身后一众的小和尚,大惊失色:“我的小师叔,我的小祖宗,您可慢点跑,当心摔跤......”
可待禅修行至凤心颜身前时,面上的笑容却忽而呆滞。只留下门前那两个颗小奶牙,在寒风中凌乱。少顷,他一语未发,将双手缚在身后,默默的转身而回。
凤心颜将糊在眼角,稍有些遮挡视线的眼屎擦掉。又伸手抓了抓被寒风吹散,蓬垢于头顶的鬓发。继而拢了拢身上布满褶皱,错综脏乱的衣物。仍旧想不明白,禅修今日因何对她如此冷淡。
便快行了几步,欲要上前一问究竟:“臭小子,姨娘来看你,你怎得这般待我?”
岂料,将行几步,便被布冥从身后拦了下来:“凤姑娘啊,不是老和尚我多言。就您今日这幅尊荣,莫说是禅修,便是后院里的大黄狗见之,恐怕也不屑对您多‘汪汪’两声。您昨个夜里可是遭了抢匪?怎得今日如此这般?”
听闻此言,凤心颜不仅摇头叹息,义正言辞的出声指责道:“愚昧,愚昧无知。尔等身为出家之人,四大皆空,岂能只关其表。”
说罢,见众人仍旧不为所动。不得已之下,她空着肚子复又返回小茅屋。
实则心下却颇为懊恼尴尬。暗自诽谤着,这群榆木脑袋,何时变得这般灵光了。
一连数日来,凤心颜皆梳妆整齐出现在众人面前。使得小禅修的心情也一度甚佳,连带着斋饭也多食了几碗。
春去秋来,寒霜冬雪,转眼数时。禅修已入韶年。
这日里,天相寺中藏经阁内,不断传来小童阵阵念经的声响。倾耳细听,方可辨别出,此经乃佛家典籍《摩诃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
此段经文,禅修已习读数遍。可于其中真意,仍有些许不惑之处。于是,不由越发的细加专研。转瞬之间,不觉已过半日。
可,却越探越觉深不可测,越探越觉玄妙异常。以至达忘我之态,双耳不问身外之事。
仿如天地皆为空洞,只余一人端坐于一片虚无之中。身前一桩大道,隐隐浮现。
凤心颜与他同处藏经阁内,此时正慵懒侧卧于明色蒲团之上,隐有瞌睡之状。俄顷,便传来阵阵鼾声。
突闻此声,禅修忽而惊醒。只见他面色难掩红润,隐有佛光普照。却双目怔忪,不似常态。
此时,若布冥也身在此处,定要将那打鼾之人逐出寺内,保不准还要杖责她数百法杖。
殊不知,此为佛家修行中,千年不遇一次的上等佛法,俗称入定。
乃多少佛门子弟梦寐以求的际遇,多少得道高僧穷极一生追逐的目标。如今,竟被她人鼾声,全然毁于一旦。
于此,就仿如身处帝王之家,只因棋差一招,便自此无缘王位。乃何等憾事!
此佛法,若得人指引得当。许将一举修成正果,方成大道。反之,或许至此无缘,抱憾终生。
然,世间之事皆如此。万事变化,也不过瞬息之间。
一旁,凤心颜状似不知。翻了个身,寻了更为舒适之所,心满意足的睡去。
禅修回过神来,颇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如此神态,本不该出现在这样年纪的面孔之上。
而后,他将榻前的棉被扯过,为她掩了掩被角。转身,再度专研佛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