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魁打开手里那个药盒,数了数里面剩余的药物,小心地合上盖子,才放回腰包里面。
“走吧,我没事了。”叶魁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冰冷的汗水,慢慢站了起来。
“不是!筷子,你这是怎么回事啊?”方进元这才一下从地上跳起来,想要扶住叶魁,却被他轻轻推开了。
叶魁没再说话,往西北方向走了过去。
方进元立即跟上,“哎!你别走啊!你是不是生病了?很严重?你……难道你的积蓄用光是为了治病?”
叶魁依旧没回答他,目不斜视地朝着西北方向一直走。
“筷子!你给我说清楚!叶魁!”方进元一把扯住叶魁的手臂,把他拉得面朝自己。
叶魁看着他,那双妖异的异色瞳里,方进元第一次感觉不到温度,原本如同太阳光一样温暖的目光里,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感情,剩下的只有如同旁观者一样的冰冷。
叶魁挣脱他的手,继续往他原本的方向走。
方进元在叶魁的手臂从他手心脱离的一瞬间,突然无由来升起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他觉得在脱手的瞬间,他失去了叶魁,他就这样从他的手中离开了。
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挽回,但他的手只是摸到了叶魁的一片衣角,叶魁的背影在他眼睛里晃悠悠地,往前走着,越走越远,要走到他看不见的黑暗里面去。
这一刻的感觉非常失落,如同怀里抱着的洋娃娃突然被拿走了,怀里空荡荡的,冷得让人心寒。
然而,叶魁就在那里,就在他快走两步,就能摸到的距离。可其中的距离,方进元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跨越,只能追随在他的身后,再也碰触不到他的身体。
方进元不敢说话,他怕一开口,连最后的那一层纸也捅破,他们两个彻底地成为了陌路人。
叶魁一路往前走着,没有说话,方进元就这么跟在他身后。
方家村此时大部分人都集中才祠堂前面吃大围饭,又发生了伤人事件,所有的村委都把大家集中在一起盘查,所以村子里现在静茵茵的,没有一丝人气。
叶魁的走路的脚步很轻,轻得跟一只猫似的,如果不是方进元就看着他,他靠耳朵是无法判别叶魁走路的声音的。然而,叶魁那无声的脚步,在无声无息之间停下了。
“你回去吧。”叶魁突然对方进元道。
方进元一惊,他强烈的觉得,如果他今天回去了,他就再也见不到叶魁了。
“叶家的因果,你爷爷告诉你了吗?”叶魁突然问。
方进元再次被叶魁的话吓了一跳。因果的事在下午被单独抓去训话的时候,他已经知道了。但叶魁自己说出来,这样好吗?
“因果这种东西,很奇妙。严格来说,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因果就已经产生了。”叶魁没有转身去看方进元,他就这样面对着西北面的村子出口站着。
“既然因果已经产生,那你为什么不接收帮助?”方进元楞了一下后,马上道。
“因为因果是可以断的。”叶魁淡淡地说了一句。
“你想断了我们的因果?”方进元听到这里,顿时紧张了起来。
叶魁却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幽幽回答道:
“自从爷爷去世后,我就想断掉因果。因为在这个世界上,爷爷去世后,就剩下你们对我好了。”
听到这里,方进元心中终于是升起了一丝曙光,叶魁还是有念感情的,不会说走就走。
“三年前,爷爷去世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把爷爷安葬后,我跑到海城去,打算再也不联系你们。按照爷爷的遗嘱,念完高中后,就去寻找挣脱叶家命运的方法。”叶魁道。“可我没想到的是,你们方家势力已经庞大到这个程度,直接把我从海城挖了出来,你就来了。”
“丸子,当我看到你出现在课室讲台上,作为一个插班生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但同时,我也非常犹豫。你来找我的同时,因果再次连上了。如果我再次消失,消失到一个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因果可以再次斩断,但是已经离开过一次,品尝过真正的孤独后,我终究没能下定决心。”
“筷子,没关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方家都会挺你!十一年前,如果不是你爷爷带着你出现在我们面前,恐怕方家已经不复存在了!”方进元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去抓叶魁的胳膊,但是他伸手一捞,却意外地抓空了。
叶魁从始至终没有动,但方进元很奇怪地竟然没抓到他。
叶魁突然朝方进元丢了一个东西,方进元下意识地接过去。落入手中后,发现竟然是一张白金级别的银行卡!
叶魁不是财政拮据吗?怎么突然有一张这么高级别的银行卡?
“斩断因果的方法很多,最简单的是人间蒸发,这一点在你们方家的庞大实力中我做不到,那么只能用另一种。卡里面有五千万,对你们方家来说,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是作为这些年方家对我的照顾的谢礼,也是足够了。”叶魁说完,继续往前走,马上就要走出方家村了。
“等一下!叶魁!你是什么意思?”方进元把银行卡朝叶魁的背影扔了过去,那张价值五千万的小卡片,就这么掉在了村子地面的泥地上,“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下午一看到你,你就不怎么说话,还有你的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张卡是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你省吃俭用,甚至看病的钱都没有,就是为了给我那该死的五千万!”
叶魁被那张卡砸到,脚步停了下来,依旧背对着方进元,也依旧沉默不语。
“叶魁,你今天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就不会轻易放过你……”方进元冲上去,正要拉住叶魁,叶魁突然后退了一步,伸出一只手挡住他,两个人就碰在了一起。
方进元一愣,却看到叶魁此时一脸警惕地四处看着,似乎防备着什么东西。方进元看叶魁这样,心里也不由一惊,他这才想起他们还处在一桩鬼事当中,其中的凶险还在。
然而,他们就这样僵持在村口,足足十几分钟,依旧没有任何的发现,但叶魁一直没说话,但是警惕的方向时不时改变一下,这让方进元确定,叶魁并不是在演戏。
终于,似乎是对方先按耐不住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响起,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没有一个固定的方向。
“没想到叶魈那只老乌鸦竟然死了!不过没关系,方家要亡,他的唯一血脉叶魁死了,一样能为师父报仇。”
听到这个声音,方进元和叶魁两人同时楞了一下。方进元迅速看了叶魁一眼,但叶魁并没去看他,如同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依旧警惕地扫视周围的黑暗。
方进元心里升起了一份失落,如果换做以前,叶魁会和他默契地对视一眼,但是现在这份默契,似乎随着刚才那张银行卡的甩出,已经断了。
“恰吉姆是你什么人?”叶魁突然问。
“哼哼,不愧是叶魈的孙子,反应果然快。”那个阴恻恻的声音哼唧哼唧地怪笑了一声,“恰吉姆就是我的师父,我的名字你记好了,不然下地狱也做个糊涂鬼。我是饲鬼人木帕森。你很不错,光靠那些纸人就能判断我的大概方位,不过找到了我的大概方位,不代表能找到我。”
“哼,不试试怎么知道!”方进元听到恰吉姆这个名字,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十一年前,方天晖因为生意上的争夺,得罪了某个集团,那个集团的老总好胜心过剩,把大量的资金用来对付方氏集团,导致资金链过长,无法回拢,又突逢大环境的经济危机,整个集团就在短短一个月内从一个拥有几亿资产的大集团,负债累累,坚持一个月后,宣布倒闭。
集团总裁一夜之间从高级会所流落街头,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方氏集团,发誓要让方家和他尝试一样的苦。于是托朋友找关系,好不容易借到钱,请来了东南亚一位高深的饲鬼人,在暗中对方家所有人下咒,想要方家家破人亡。
当时毫不知情,又什么都不懂的方天晖,轻易地中了诅咒,但第一个遭殃的并不是他本人,而是方进元。当年只有六岁的方进元,一病不起,方家花了巨资给他看病,却找不出任何的原因。
而第二个病倒的,是方天晖的妻子陈欣,和儿子的症状几乎一样,两人几乎前后脚住进了医院的重症监护病房。
妻儿突然的病倒,让方天晖差点一蹶不振,但为了维持他们的医疗,方天晖的理智让他坚持主持着公司的一切,没让方氏集团出现什么乱子。
然而,方家的厄运还没有结束。一周后,方天晖远在老家的老母亲,同样病倒了,接下来,就是方天晖的二弟,三弟,以及其家人,最后就连方老爷子也倒下了。
如此接连的家人病倒,终于是让方天晖察觉到了不正常。于是开始到处托人寻找解法,可接连来了五六位道士法师,还有一些散修之类的人,要么是骗子,要么看到方家人的症状,立即掉头就走,就连收到的定金都退了回来。
终于,方天晖的老母亲第一个承受不住病痛,在得病后的一个月,去世了。
也就是在方天晖老母亲的葬礼上,他遇到了当时带着只有六岁的叶魁的叶魈。
叶魈和当时的方老爷子,有过茶水之交,方老爷子也不知道他是干这行的,只是他在听同行聊天的时候知道方老爷子病倒的事,才来到方家村,可没想到,赶上的却是方老太的葬礼。
叶魈看到面容憔悴的方天晖,顿时懊恼不已,如果他早一点知道方家的事情,说不定就能挽救方老太的生命了。他立即过去和方天晖交涉,知道他有个儿子,也已经奄奄一息,立即着手调查。
叶魈的手段不可谓不快,而且非常有效率,仅仅花了一天,马上就把方家人遇到的情况查清楚了。
只有六岁的叶魁,也表现出了和年龄不相称的实力,只是在重症监护病房,给所有病倒的方家人下了几针,原本被医院下达病危通知书的这些人,顿时解除了危机,虽然依旧昏迷不醒,但不至于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
叶魈把叶魁留在医院看护病人,自己就跑出去了。这一去,整整两天两夜,等第三天的早上,太阳一升起,所有方家的病人同时苏醒,经过检查,除了身体因为病痛折磨得有些虚弱,已经并无大碍。
第四天的早晨,叶魈再次来到医院,收了佣金的同时,和方老爷子打了声招呼,接走了叶魁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本来方家以为再也见不到叶魈两爷孙了,但是在一年后,叶魈突然找上了方家,给了方家一笔钱,把叶魁寄存在方家,自己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叶魈每隔两三个月就会把叶魁寄存在方家一个月左右,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三年,最后变成叶魁长期住在了方家,而叶魈则是每隔一段时间回来看看叶魁。或者带着他出去一两个月,又放回方家,自己出去了。
就在五年前,叶魈突然把叶魁带走,一带就是一年半没回过方家,方家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但他们知道肯定是和灵异事件有关系,也没多问。
一年半之后,比离开的时候消瘦了不少的叶魁一个人回到了方家,收拾了东西,第二天就离开了。
这一走,又是半年。
直到三年前的一个雨夜,方家人被门铃从睡梦中吵醒。开门后,只看到叶魁比半年前见过他又瘦了一圈,他单薄的身影在雨中被冲得湿漉漉的,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叶魁这次带来的,是叶魈的死讯,他亲自跟方天晖夫妇郑重道谢,又留下了一笔钱后,甚至连屋子都没有进去,就离开了方家。
方家和叶魁的初识,并没有什么太神奇的地方,很单纯的雇佣关系,即便后来叶魁住在方家,也只是作为一个寄养的孩子,唯一神秘的,只有叶魈和叶魁的身份。
叶魁在方家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孩子,他平时根本不会跟方家人说任何灵异的事情,也就是问起他他才会回答一二。和平凡的孩子一样上课睡觉,下课打游戏,还会和自家的熊孩子一起捣蛋。
不过即便如此,方家所有人都不会忘记,叶家两爷孙真正的本事和身份,还有他们曾经拯救过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特别是方进元,因为和叶魁同龄,两人差不多是一起长大的,再有父母一直强调叶魁当年如何救他,又如何拯救方家,他对叶魁有一种莫名的崇拜。
“你……就是方进元吧。当年我师傅第一个下咒的那个孩子。”木帕森的声音传来。
“哼!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现在你要对我下咒就没这么容易了!”方进元嘴上说着,其实心里还是紧张起来,那次经历成为了他的童年阴影,即便叶魁开导了他多年,今天如此近距离再次翻开旧事,还是让他有些身体发冷。
“叽叽!叶魁没告诉过你吗?亏你自称他的好兄弟。下咒这种东西,只要你的道行比我低,我管你是大人还是小孩,就休想躲过我的咒法!”木帕森听完方进元的话,难听地大笑起来。
“你走。”叶魁这时突然推了方进元一把,可方进元的身体只是轻微晃了一下,竟然没能推动。
方进元的注意力从四周的黑暗转移到叶魁身上,他练的是硬气功,叶魁正常的时候或许还能退他后退一步,但此时叶魁的力量变得很弱,就连他没准备的情况下也没能推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