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宣室殿内此时格外肃穆, 所有大臣都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与之不同的是晏家的那些女眷, 焦虑又期待的看着殿门外, 等着晏褚的出现。

现在的周王本是先皇所有皇子中最不受重视的那一个, 可谁知道其他一些皇子为了争夺皇位互相攻讦陷害,最后活下来的不多,先皇寒了心, 干脆指了这个最没上进心又与世无争的儿子当了皇帝。

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周王就只有一个王妃, 也就是现在的皇后, 周王性格温吞, 皇后却性格强势, 在周王还不受宠, 几个兄弟谁都能欺负他的时候, 就是当时的王妃护着他, 因此他对于这个皇后十分敬重爱护。

登基多年, 周王的后宫之中除了皇后, 也就两三个其他国家送来的女人, 周王多数时候都是宿在皇后那儿,因此后宫之中除了庶出的大公主, 其他两个皇子一个公主都是皇后所出。

论子嗣, 周王的子女在三国王室中算是稀少的。

大皇子一出生就被封为太子, 以有了太子妃,只是膝下暂时只有一女,还是侧妃所出,二皇子比大皇子小了三岁,皇后已经在物色二皇子妃的人选,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能有这个荣幸。

今天这样的场合,两个皇子和两个公主都在场,晏褚被抬进来的时候,视线在宣室殿内很快的环视了一圈。

“小虎儿。”

那群侍卫估计也怕晏褚全身血淋淋的样子吓到晏老夫人,以及这宣室殿内尊贵的公主皇子们,在把他抬进来之前,还特地给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囚服,又给他擦了擦脸和手脚,把乱糟糟的头发重新疏通,看上去齐整了不少,至少看不出刚刚在囚室里那般凄惨的模样。

不过即便这样,在旁观者看来他应该也受了不少罪了,如果没受什么罪,堂堂晏家军少主会需要几个护卫抬着进来吗?

在场的都是人精,比老百姓们可难糊弄多了,在他们中间的一部分人看来,这事绝对和此时坐在龙椅上,一脸痛惜的看着晏褚的周王脱不开关系啊。

狡兔死走狗烹,之前诸国战乱纷争频繁,周朝需要晏家的男人,现在战事定了,在民间享有过高声誉的晏家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

现在因为这件事,晏老将军本来就饱受旧疾的困扰,更是气血攻心,暴毙身亡,而晏小将军身陷囹圄,晏家的好名声在几天之内毁于一旦。

帝王心计啊,之前在他们所有人心里都觉得太过软弱的帝王,原来早就成长到这个地步了吗?

人只相信自己猜到的最合理的猜测,反正现在背锅的是周王不假了,他们是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又能替晏小将军做些什么呢,油然而生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晏三夫人看着儿子满脸胡茬,脸色苍白,忍不住唤了一声,她的儿子怎么是那些护卫抬着进来的,可是伤到了腿脚?

干净的衣服将身上受伤的地方遮盖的严严实实的,任凭她心急如焚,也看不出什么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晏褚此时手脚筋俱断,根本就无法行臣子礼,他被几个护卫放到宫殿中央后,在他们的帮助下跪在了殿内,期间没见他自己走动过,手腕似乎也不灵活。

周王并没有在意这个礼节,他看着下面这个自己一直器重,甚至一度是自己心目中最满意的未来女婿人选的孩子,心痛的开口。

“前几日你祖母、母亲和几位婶娘在皇宫外久跪不起替你求情,要朕重审此案,朕看在你的先祖曾为周朝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你也曾是我大周赤胆忠心的猛将,今天,我召集了三司重新会审,朕问你,下令攻打明国的是不是你?”

“是。”

晏褚跪在大殿中央,在他说完这个字后,殿内就有了些许骚动。

这也是所有人最想不明白的,好好的,没有圣旨,晏褚哪来的那个胆子下令攻打明国,这是熊心豹子胆了,不论他有没有叛国,这个罪他受的不算亏。

“那从你营账中搜出来的那些和姜国私通的信函,可都是出自你的手笔?”周王接着问道。

“不是。”

晏褚的声音依旧保持沉稳的音调,摇了摇头回答。

“那这些物证,难道是有人蓄意陷害于你?”太子在周王开口之前抢先问道。

“是。”

晏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但是很明显,这一次不是也得是了。

“从我的营账中搜出来我和姜国私通的信函,请问太子,会有人在出去行军打仗的时候,把这种东西大喇喇的留在营账里,等着别人来搜吗?更何况,投靠姜国,对我而言又有什么好处?”

晏褚现在不清楚的事情太多,他只能借由这个时候,从所有人的嘴里多问出一些东西来。

“狡辩,如果不是你和姜国私通,那为何要去攻打明国,还不是为了和信笺上所说的那般,想要我们大周和明两败俱伤,然后让你背后真正的主子姜国坐享其成。”

太子珏一直以来都不喜欢晏褚,在他看来,自己是周国太子,本来就该是周国最出色的那一个,而晏褚的存在,把自己的风头都抢光了,甚至连父皇都时常会在他面前称赞这个人,让他倍感挫败。

这一次,是对方自己把把柄递上来的,断他手脚筋,是小惩大诫,以后他成了废人,即便这一次真的是被陷害又如何,他注定不会再是以前的那个晏小将军,他也能从他的噩梦中醒来。

太子珏阴狠狠的看着晏褚,想着刚刚对方进来时的模样,看来自己的人把事情做成了。

“陛下,诸位大臣,你们认为当今局势如何?”

晏褚没有回答太子的问题,而是反问了周王和几位大臣一句。

“现如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大善。”

周王是怕了打仗了,一旦打仗,就意味着很有可能会战败,他见过当年那些小国被灭国时皇族的惨状,他只想当一个守成之君,希望这大周不要在他手上被断送。

“明、姜两国这些年四处征伐,国力几乎消耗殆尽,这些年,他们开始休养生息,对于我们大周而言是好事,起码二十年之内,不用担心会有战事发生。”

宰相站了出来,他是文臣,和周王一样,他也是不喜欢战争的那一个派系。

“二十年,不用二十年,顶多十年,明国和姜国幅员辽阔,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兵力、粮草、军饷,就能够恢复到国力巅峰时期的六七成,到时候,处于两国中间的周国,必然是他们第一个下手的目标,就如同之前的楚、羌、齐等国。”

晏褚并不赞成他们的看法,他不知道原身在向明国开战的时候是不是抱着同样的看法,但是现在最主要的就是替自己脱罪。

“与其到时候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倒不如趁明国国力最空虚的时候,攻其不备,搏那一线生机。”

三国里面,周的国土最小,国力也最弱,可好在这几十年他们所经历的战事没有明国和姜国来的多,对方能有那么多疆土,全是打下来的,现在兵力消耗,国库空虚,反倒和周国相差无几了。

“胡说八道,这只是你自己的臆测,实际上明国和姜国丝毫没有和我大周开战之意,相反,姜国已经派使臣来我大周提亲,不日,大公主就会与姜国的王和亲,成为姜国未来的皇后。”

太子嗤笑着反驳晏褚的话,现在天下安定,怎么会打仗呢,存粹就是这晏家人打不了仗就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自己故意挑起的事端。

“既然如太子所说,姜国一心和我大周结盟,那所谓的我和姜国勾结,试图颠覆大周,这又是什么说辞?”

晏褚看了眼那个站在屏风后头,看不清楚具体模样的姑娘,垂了垂眼。

姜国的皇帝今年已经五十有三了,后宫妃嫔无数,光是皇后就立了三任,大公主要是嫁过去,恐怕日子并不会好过。

“你——”

太子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反正嫁过去的不是他亲妹妹,即便姜国存有坏心,他也无所谓?

“好一个巧言善辩的晏小将军。”

二皇子嫌弃的看了眼自己的嫡兄,当然这个眼神并没有让他人注意到。

“不管你如何巧合如簧,都无法弥补,你让我大周损失了整整十座城池的罪责,以及因你而死的我大周的三万将士。”他义正言辞的指责晏褚,面上满是痛惜。

“要不是因为有人蓄意陷害,恐怕现在少了十座城池的,是大明,而不是我大周。”晏褚的面容虽憔悴虚弱,可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气势却十分强盛霸气。

他现在就是在赌,赌原身如果没有叛国,他既然主动要求打这个仗,那就是有绝对的自信他能够胜利。

太子和二皇子都吃了瘪,现在想想,似乎前方的战事他们并没有被压着打,相反,赢的时候还比明国多,只是明国的威名霸气远播,加上那时候符丛发现了晏褚叛国的证据,联合亲信将对方囚禁,战场上少了主将,局势一下子就开始一边倒,只能战败投降,并且割让十城作为赔罪。

现在想想,若是那时候就让晏褚打下去,又会是何等光景呢?

看着周边所有人若有所思的神情,晏褚知道自己赌对了,他心绪稍一放松,手脚腕以及身上的伤痛就顿时把他淹没。

真他哔——哔——的疼,等这个世界一结束,他一定要向007申请精神补偿费,他发誓。

不过那些人对这个问题也没思考的太久,明国那么大,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呢,以前光是和楚国羌国之类的小国打就那么累了,而那些小国,现在已经是明国和姜国疆土的一部分了。

再说了,现在说的难道不是叛国的事吗,如果他真的和姜国串通,即便是和明国打仗,也只是消耗两国各自的实力罢了。

晏褚要是想要证明自己确实是一心为周国考虑,那也得先洗清他叛国的罪名,不过即便这样,他贸然出兵的罪名,也戴定了。

“父皇,不如把那几封信拿上来,如果晏小将军不肯承认自己叛国的罪名,那就该让他自己来证明这一点。”屏风后面,一声略微清冷的声音响起。

晏褚凭着自己少的可怜的记忆,开口的应该是大公主没错了。

“来人,把那几封信给他。”

周王对这一点不抱有任何希望,这些信不仅他看过,晏家老夫人也看过,要不是确实和晏褚的笔记如出一辙,也不会那么快就定了他的罪。

即便现在让他自己看,又能看出来什么呢。

那几封信保存的还十分完好,晏褚不能直接触碰那些信,但是却能近距离查看。

说实话,光是根据对方记忆里他一些书写时的习惯,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如果这封信真的是有人模仿的,模仿的那个人一定是个人才。很可惜,现在也没有鉴定笔迹的仪器,能够靠的也就只有自己的肉眼罢了。

晏褚仔仔细细的让拿着信纸的人把纸张一张张在他面前摊开,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找不到任何破绽来。

他皱了皱眉,正打算从头再看一遍的时候,眉头忽然舒展开,表情轻松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