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皮沮丧地从树上爬下来, 脸和双脚被树皮刮得生疼。她找到那张椅子, 坐下来穿鞋, 顺手关掉了驱鸟仪。手表在夜色中闪得荧光,显示此时的心率为一百八,贺兰觿若是发现, 定能猜到此刻的她在搞一件大事情。
看着地上的驱鸟仪,皮皮心中一阵纠结:鸟是赶跑了, 可蛋也没有了啊!万一玄鸟受到惊吓决定搬家,再也不来观音湖了, 不就白忙活了么?越想越觉得驱鸟仪弊大于利,不到万不得以不能使用……
为了尽快弄到鸟蛋, 她决定次日起每天晚上都过来检查鸟巢。时间最好是天亮以前:早了,蛋可能还没生出来;晚了, 蛋会被阳光蒸发。总之头一天下的蛋是留不到第二天的。而究竟怎么对付这两只鸟儿,目前暂时没头绪。皮皮越想越气, 觉得玄鸟之所以存在,纯粹就是为了为难自己!
夜已深了, 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天上的月光、湖边的灯光,林中一片黑暗。
皮皮将地上的仪器收拾到包里,起身正要离开, 一抬头, 突然发现椅子的另一端似乎坐着一个人, 黑魆魆地看不清全貌, 但脸很白皙, 有一双明亮的眸子。
“谁呀?”她吓了一跳,大喝一声,拧开手电。
是个漂亮的年轻人,二十三、四,脸又小又白,眉目清晰,五官立体,穿一件白色的长袖T恤,下身是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膝盖上破了两个大洞。样子很悠闲,双手插在口袋里,翘着二郎腿,晃着脚尖。
皮皮的第一印象觉得是个男人,不仅因为他个高腿长,手电的强光正好照在他强壮的胸肌上。当她把目光移到他的脸上时,又觉得是个女人:因为他有一头丝缎般光滑的披肩短发和一双充满思索的眼睛,五官优美精致、肌肤细嫩光洁、樱桃色的嘴唇微微噘起、似嗔似怒、给人一种豆蔻少女般奇妙而妩媚的感觉。
皮皮囧了。说他是女生吧,骨节有点儿大。说他是男生吧,神态又不像。这亮白水嫩的肌肤,就算天天敷三张面膜也办不到啊。
“对不起——”那人倒是不介意照在面前的野蛮光柱,站起来向她微微颔首,“没有吓到你吧?”
他的声音很温和、态度礼貌充满了恭敬。皮皮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悄悄放松警惕。然而,心中的迷惑更强了。这人的声音不像贺兰觿那样低沉浑厚、富有磁性,而是比较尖细轻脆、有一种说不出的柔和甜美。一时间听不出是男是女。
皮皮:“……”
见她愣住不说话,那人的声音更低了:“我是过来接你的。”
“你是——”
“沈双成。”那人伸手过来,和皮皮握了一下,“我是贺兰的朋友,来自苏霓族。苏霓沈家,听说过吗?”
皮皮摇头。狐族有很多部落,除了天星、昆凌、柳灯、沙澜这些大族,还有很多小族,遍布世界各地,这个“苏霓族”定是其中之一,贺兰觿也许提起过,她没上心,也就没记住。但有一件事她很清楚:贺兰觿的熟人很多、朋友很少,以他在狐界的地位,敢自称是他朋友的人就更少了。
见她一脸茫然,沈双成没有更多的解释,好像他是谁并不重要。
“我们……见过?”
皮皮对他的印象为零,但也不敢说从没见过。如果他住在C城、又是贺兰觿的朋友,他一定会出现在南岳狐族的各种聚会中。有一点可以肯定:贺兰觿从没有向皮皮介绍过他。“沈双成”这个名字,她也是第一次听说。
“我住在北关的大山里。贺兰派人找到我,说这段时间局势紧张,希望我能过来保护你,我就来了。”
原来如此。这位沈双成应当就是贺兰觿安排在她身边的待卫,听说不止一个,只会在关键时刻露面。
“很高兴认识你。”皮皮微微一笑。
“我的荣幸。”他语气好像正在从事外事活动,“请叫我‘双成’。”
“好的,……双成。”
“夫人在这里的事情,办完了?”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天上,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今天的事,办完了。”
“我的车停在那边。”他指着远处的一条马路,示意她跟着自己向湖边走去。
走了几步,发现皮皮没有跟上,转身回到她面前:“这里不安全,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但皮皮早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容易轻信、说风就是雨的皮皮了。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跟一个陌生人上车。她的手中紧紧地捏着一枚马脑石,随时准备保护自己。
那人看着她,无声地笑了,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打开扬声器,里面传来永野的声音:“找到她了?”
“嗯。”双成将手机递给皮皮,示意她接听。“她不愿意跟我走。”
“夫人,沈双成是祭司大人十分信任的人,你可以放心地跟他回来。”永野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皮皮觉得猎鸟行动没有报备,心里有点讪讪的,于是说:“好吧。”
马路很黑,沈双成默默地开着车。
“你看见那两只鸟了吗?”皮皮忽然问道。
“什么鸟?”
“玄鸟。”
他摇头:“我只看见你光着脚从树上爬下来。”
“那你至少听说过玄鸟吧?”
“嗯,它们是先帝身边的猛禽,算是宠物吧。”他点点头,“已经消失很多年了。”
“那你听说过玄鸟蛋吗?”
“玄鸟还有蛋?”
“故事是这样的——”皮皮心想,自己明天还要过来,想瞒住沈双成不大可能,不如以实相告,或许还能得到他的帮助,“很久以前……”
话音未落,沈双成立即打断:“我不听故事。”
“呃?”
“知道人与动物最主要的区别是什么吗?”
“……”
“故事。你们爱讲故事,爱听故事,甚至愿意相信一个故事。”他指着自己的脑袋,摇头,“我们不。至少苏霓族的人不。”
“OK,”皮皮耸了耸肩,“那我就讲实话。”
“请说。”
“我需要弄到玄鸟蛋,一颗就好。鸟巢就在刚才我爬上去的那棵桑树上。”
“为什么?”
皮皮咬了咬嘴,决定不说:“总之是需要吃掉它……你理解成治病就好。能帮我吗?”
他想了想,道:“第一,玄鸟蛋这种东西就连我也没听说,你确信能吃?第二,是谁告诉你这里有玄鸟,又是谁让你半夜三更地来这里?指使你独自做这么危险的事,我怀疑他别有用心。”
“花青旗说的。”
听见这个名字,沈双成一阵沉默。
“花青旗给贺兰治过病,她应当是贺兰信任的人,不是吗?”
沈双成呡了呡嘴:“这倒也是。”
“花青旗是昆凌族著名的医师,她说玄鸟蛋有用,我就要弄到它,没错吧?”
“没错。”
“那你愿意帮我吗?”
“这种事,你不应当先请教一下夫君的意见吗?”
“联系不上。”
沈双成又认真地想了一下,道:“我可以帮你去弄鸟蛋,但你不能这么随随便便地吃下去。至少让原庆检查一下……你觉得呢?有孕在身的人,吃东西多少要小心一点吧?”
皮皮心想,这个沈双成怎么这么磨叽啊。
“那就先帮我弄到鸟蛋?”
“什么时候?”
“明天。……晚上。”
沈双成点点头。
次日皮皮见到永野,问起了苏霓族,永野深吸一口气,说:“苏霓族是北关的小族,人口不多,沈双成是族长。”
皮皮以为这个沈双成既然是贺兰觿的朋友,一定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不料永野说完这几句,就没有别的话了。
“有个问题想问你,其实挺尴尬的。”皮皮压低嗓门,“这沈双成,究竟是男的还是女的?”
永野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犹豫了一下,语气有点结巴:“真永之乱时,沈双成……嗯……曾经救过贺兰。所以嘛……他们之间……有……那个什么……很深的友谊。”
“很深的友谊?”
“对。你只用知道他是贺兰的朋友就可以了。”
“那他究竟是男是女?”
“苏霓族的人没有性别。”
“什么?”
“他们修练的方式有点特别,但也是天生的。”
“说详细点?”
“这一族的人通过‘转性’来获得能量。”
皮皮觉得一头雾水:“转性?”
“一个人从一种性别转变成另一种性别时会产生巨大的心理能量。打个不合适的比喻,假如你看上了沈双成,或者受到他的吸引,他会将你变作一个男人并在这个过程中吸收你的元气。”
一时间,皮皮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怎么变?手术吗?”
“自然而然地,以你无法察觉的方式。但很快你的身体就会产生变化。”
“你是指……长出小鸡鸡吗?”
永野笑了:“这倒不会,变化主要发生在心理上,或者说是内分泌上的。与此同时,他会渐渐变成一个女人,与你亲密无间。直到吸完你所有的元气,通常要看你们互动时能产生多大的能量,能量越大,在一起的时间越长。通常是一年左右。”
皮皮觉得自己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然后呢?”
“然后你们之间就结束了,他会去找新的目标。”
“到那时,我是男人还是女人?”
“男人。”永野想了想,“他也可能选择留在你身边,再来一次,将你转变成女人,继续吸收能量。只不过第二次的效率一般很低,这世上没几个人值得沈双成花时间做第二次。”
“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就是一个正负极的发电机,或者说药渣对吗?”
“苏霓族的人可不这么想。他们的每一次都是认真的。你也不完全是被消耗,被一个苏霓族的人爱上,是件很美好的事。”
皮皮完全无语了。
“不用害怕,”永野赶紧安慰她,“你身上有祭司大人的魅珠,不会爱上沈双成的。再说,沈双成也不是个随便的人,口味也是超级挑剔的好么。”
皮皮狠狠地瞪了永野一眼,道:“怎么听起来你好像很向往的样子?”
“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要做女人,直到遇到了沈双成——可惜人家没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