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蚰烟贫苦,大冬天没有棉衣,只能穿着秋日的夹衣服。
薛宝琴看见她如此寒苦,忍不住一阵阵心酸,急忙拿出自己的棉衣逼她换上。
岫烟开始还不情愿,但被宝琴一顿数落:“姐姐,一来你我不是外人,你是我未来的大嫂,咱们是一家人。二来,外面那些姑娘们虽说不是那势利小人,可以衣取人,人人皆是如此。虽说她们嘴里不说,可心里未免也怕是要看轻姐姐,我却于心不忍。姐姐,我知你素来为人清高,不见得能在意这些,可咱们也不过是世俗间的可怜人罢了,也要守着人世间的规矩行事才好。”
邢蚰烟见她如此说,也知道她是一片真心,便也只得随她,换上了一套半新不旧的冬衣。
宝琴这才依了她,又重新帮着梳了头发,取出一只镶珍珠的钗子给她斜斜插入云鬓,这才细细端详了一阵,拍手笑道:“这可是好了,瞧着朴素不张扬,却也不会太过素气,和姐姐的气质很配呢。”
邢蚰烟微微一笑不语。当下姑嫂二人便起身下楼去吃饭。
莫小妹、司棋等众人却都在楼下静等,知道这姑嫂二人必定有私密的话要说,因此也就没有上楼去催促。
等到见二人款款下了楼来,只见宝琴、岫烟二人皆是美貌无比,光彩动人,众人忍不住就站起来,笑赞道:“这是哪里来的两个美人儿?真真叫人挪不开眼睛。”
邢蚰烟微微一笑却不吭气,宝琴便笑道:“各位姐姐哪个不是天香国色、倾国倾城?你们不说自己美貌,却拿我们二人取笑,我再不依的。”
说罢,她便先奔着莫小妹过来,摸了摸她的脸蛋儿,笑道:“哎呀,姐姐这小脸儿美得惊人,我都不知怎么形容才好了!”
众人见她不仅容貌极美,且性子又活泼可爱,不由得更是喜爱。
又见邢蚰烟站在一旁且笑不语,犹如闲花照水,微风拂柳,其静谧之美更叫人神往。
这姑嫂二人一动一静,说不出的叫人欢喜。
当下众人心中更是对她二人赞赏不绝。
司棋忙就忙乱着收拾桌子,传唤菜肴。一时间盏碟罗列,数道精美的菜肴传送上来,摆了满满一桌子。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可也是异香扑鼻,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原来众人一来是因为忙乱了数月,如今好容易有了闲暇时间;二来也是为了给宝琴、岫烟二人接风,因此着意准备了不少的菜肴。
司棋却又拿出一坛酒来,笑道:“今日咱们谁也不许推脱不会喝酒!人人都要饮上几杯,不然我可不依!”
众人大笑道:“司棋姑娘这酒虫儿可是睡了好久,今日可是醒过来了。这不值什么,我们便陪你一醉又如何?”
当下除了小红有身孕不能饮酒,旁人都纷纷递过来酒杯,一一斟满。
司棋擎着酒杯,未曾开口先红了眼眶,她扭头望着莫小妹,强笑道:“晴雯,先前在贾府里头,我真就没看出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如今这几个月,我却是从心底里佩服你。没有你,我如今也不知怎么样呢,恐怕是连骨头都寻不见了。今日我一定要先敬你这头一杯,日后我的命就是你的!”
她话音刚落,众人也都纷纷称是,莫小妹眼瞅着眼前这一张张鲜活美丽的脸庞,心中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
她蓦然就想起了元春,想起了迎春,想起了探春,想起了惜春……
贾府这几位小姐,哪个不是天香国色?真正都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可如今呢?
元春连尸骨都无处可寻,迎春恐怕已化作泥土,探春远嫁后渺无音讯,惜春此刻又不知在哪一处古刹中瑟瑟发抖……
红楼的世界太残酷,太惨烈!
就是眼前剩下的这几个美丫鬟,也是时运巧合,这才能留下了一条性命。
还有许多的丫鬟,命运也是凄惨:抱琴,绣橘,待书,莺儿,香菱……
此时她们也都是尸骨无存了。
望了一眼窗外寂寂的寒夜,莫小妹更觉此刻的珍贵。她心中难过,眼泪儿忍不住就落下来,哽咽道:“今日咱们还能聚在一起,这就是万幸了,咱们往后就是一家人一样,再也没有什么二话……”
众人都是经历过生死离别的人,此时个个心中都是悲喜交集,纷纷举杯碰了一下,含泪喝下了这一杯酒。
酒入愁肠,众人只觉胸口微微发热,鼻子微微发酸,其中的滋味不是经过的人,又怎么品得出?
既然已经是开了头,又怎么收得住?众人一杯又一杯,不知不觉就灌了进去。诸人哭了,笑了……不知不觉就闹腾到半夜,这才撤去了残席,纷纷去洗漱了歇息。
宝琴外表开朗活泼,心中却也藏着许多哀愁,她眼见众人喝得尽兴,也不由得多贪了两杯,此时酒意微醺,半含眼泪半是笑容,搀扶着邢蚰烟上楼去歇息。
岫烟酒量宽宏,这又是第一次与众人饮酒,因此只浅浅酌了几杯,头脑倒是清醒得很。
她一路搀扶着宝琴,由不得低声埋怨道:“妹妹,你酒量不行,干什么喝这么多?一会儿看头疼!”
宝钗笑嘻嘻说道:“不怕,有姐姐在跟前,我怕什么?”
邢蚰烟见她满脸娇憨,却知道她心里也苦,只得轻轻叹息一声,爱怜地点了点她额头,笑道:“就这一次,下次你再这么胡闹,小心我也不管你了呢……”
说着,她半搂半扶,把宝琴弄回房里。
二人才进了房,小翠便笑嘻嘻敲开了门,送来了一壶浓茶并热水毛巾,请二人喝些热茶解酒并洗漱了。
邢蚰烟安顿好宝琴,忙就笑道:“姑娘,真是麻烦你了,一会儿我自去取就好了,这又麻烦你跑一趟。”
小翠忙笑道:“姐姐刚来,什么都不熟悉呢,还是我给送过来方便些。我叫小翠,姐姐以后叫我小翠就好。”
邢蚰烟见她言语伶俐,年纪虽小却依稀可见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坯子,心里也不由喜欢这个小丫头,便笑道:“好啊,我便叫你妹妹就好,妹妹你今年多大了?”
小翠笑道:“我十四了呢。”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就扶着宝琴起来,喂她喝了两口茶,又给她洗漱过了。岫烟这才也喝了两口茶,顺势也洗漱干净。小翠这才把残水端走,嘱咐二人快些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