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瞄准之力(1/1)

温宁看完蜡封纸筒中的小纸条,说:“收到情报,胡仁儒向戴笠汇报审查特校的情况,建议就地执行家法。不过,戴笠没有同意,下令将所有中层干部押往重庆复审。”

韩铁锤三兄弟不解何为“家法”。温宁解释道,戴笠对军统内部监控素来严密,有所谓三督三“官”的政策,抗战时期一律不结婚,违法处以五年以上的徒刑,算是家法之一,“官”字其中一个谐音,就是棺材的“棺”,他老人家最恨贪腐内斗,一旦稽查核准,一概不讲旧清,实行枪决以儆效尤。

韩铁锤听完连连咋舌,“对自已人都这么狠,那地方还真是龙潭虎穴,我说干完这票,你也赶紧撤吧。”

温宁不答。

“还好,姓戴的特务头子没受蒙蔽,你可以把心放回肚子里了,到重庆他们就有沉冤得雪的机会。”韩铁锤嘻嘻笑着,见温宁仍一脸严肃,打趣道:“我说,你昨天置办了那么多嫁妆,不用会不会有些……咳,浪费?”

温宁没好气地瞅了韩铁锤一眼,总算开了笑颜,“事情没有这样容易了结,你认为,鬼子都做到这一步了,会放特校的人活着离开?”

“那他们还会干啥?”二岔子问。

温宁不假思索,“就像田二姐写的那个‘杀’,他们一定会设法杀死我那些同事。”

三大炮说:“要杀还不容易,拿挺机枪扫过去,喝口茶的功夫,解决问题。”

“也不知道我离开后,剩下的人是怎样应对胡仁儒的。如果按我临走前的叮嘱,她们服软拖延时间,也不会轻易吐出其他人的黑点污处,胡仁儒应当还没有拿到想要的材料。那么他向戴笠的汇报,很可能是投石问路。既然戴笠不同意就地执行家法处决,方太太又已彻底暴露,他担心夜长梦多,肯定会痛下杀手。只是,他总须向戴笠交待,要经得起本部对这批人死因的核查,不会简单粗暴了事。”温宁分析着,又道:“现在最糟糕的,是特校里面的消息传不了来,咱们的人混不进去,无法知已知彼。”

韩铁锤说:“打狗不倒,反被狗咬,要干就干到底。我们想想办法,总能混进去的。”

三大炮摆手,“没得办法,我瞧见送菜的菜农都只将东西放在校门外,人一个也甭想进去。”

“噫,那个狗洞呢!”韩铁锤一拍脑袋。

温宁莞尔一笑,“你还想钻狗洞?没用的,那样明显的缺口,胡仁儒在抓住老李头的时候,一定同时堵住了。”

韩铁锤眉头攒成山字形,搓着双手踱来踱去。

“有一处地方,也许可以进特校,就是……有些难,也危险。”温宁思索半晌,看向韩铁锤,“铁锤,你在山里多年,攀山越岭的功夫怎样?”

韩铁锤一听,与二岔子三大炮相视叉腰哈哈大笑,“你这可问到我了,当土匪头子这些年,还没见过我攀不过山爬不过的岭!”

温宁仍然不敢确定。她想尝试进入的位置,就在特校西南,朱景中和蒋蓉蓉住宅后。她记得,那后面有一截断崖,百来米高,崖下具体景况不明,以前建校时,为防止外人由此处偷摸入校,特地用水泥建成以2米高的堡垒防护。且不说断崖险峻,光那堡垒,壁面光溜滑手,周边几株大树早被砍掉,没有攀援的依靠,莫说常人,就是经过军统特训的特工,寻常飞檐走壁的功夫,也没法攀爬上去。

韩铁锤听完温宁的描述,不以为然地说:“听起来不太好伺候,但是一定能想出法子,趁着天色还早,我先去探探路,再得去铁匠铺和杂货店准备些工具。”

看过时钟,已过午后,温宁点头,说:“行,我们一起先探路,可以的话,正好今晚摸黑进去一趟。”

三大炮连连摆脑袋,“那种山崖,温姐姐你就别去试了,没你的戏!”

温宁微笑,“我实地瞧瞧,再没有比我再熟悉特校的人,给你们出出主意总可以吧。”

韩铁锤蛮为乐意有温宁相陪,“都去都去,少了谁都不算齐整。”

一行四人说走就走,自韩铁锤认潘万军为干爹后,出入兵团基本大摇大摆,没有哨兵敢拦。进城后为温宁叫上一台人力车,其余三人快步跟行,到特校的山脚下车,由温宁指点方向,绕行到断崖所处的后山。

崖下是一片凸起高耸的山坡,樟树、芭蕉树和竹子相错伸展着枝干,足下铺垫一层复一层落叶和泥浆,从树叶稀疏的地方望去,断崖壁上布满青绿的苔藓,苔藓上或点缀一两朵红的黄的鲜花。在这样的山林中行走,呼吸的是最清新的空气,但每踏一步都得小心蛇虫和坑洞。花了半个多时辰,拨开挡路的杂草荆棘,四个人总算到达崖底根部。仰天看去,这断崖还真承受了天地造化的刀削斧切功德,几乎是呈“1”字状笔直地竖切下来的。附着在断崖上的,除了苔藓、野花杂草和偶尔从崖缝钻出的几根小树枝外,再没有别的。

温宁一看之下,颇为着急,心道就算攀崖也得步步为阶,这外断崖只怕搁脚的地方都难找!

韩铁锤也是紧锁眉头,四下查看,尝试攀爬几步,又回头与两位兄弟商议嘀咕,反复考量了大半个时辰,兀自没有理清头绪。此时忽听三大炮说:“咦,这里有个脚印,温姐姐,是你留下的?”

三大炮所指的脚印位置,在断崖旁一株大松树下,温宁并没有往此处行走过,闻言走近观察。因为地面落叶缤纷,且地底潮湿,就是有人通行,也多半踩踏在落叶上,不易留下明晰的足迹。这个脚印恰因前脚掌踩在松树下的泥土中,后脚掌踩上落叶,所以看起来很清楚,三大炮询问是否温宁的足迹,只因脚印偏细小,应是女人的。

温宁蹲下身子,仔细比划脚印的尺码。韩铁锤往脚印左右探寻一番,有了新发现,指着断崖偏左某处,说道:“这脚印的确来得奇怪,瞧,这下头,似乎也有踩踏落叶的痕迹,莫非不止我们这一行人打过这断崖的主意?”他昂首仔细观察此处崖壁,再度尝试攀爬数步,欢欢喜喜地拍手道:“可以了,咱们回去准备工具,今晚就行动!”

温宁大喜之下不免担心 ,“真能行?你们的安全要紧,不能勉强!”

韩铁锤笑得开怀,“难是难些,比我以往爬过的山都难,不过怎么说都为了你,为了替田二姐报仇,再难的山,也难不过有心人!”见温宁仍然半信半疑,拍拍她的肩,“放心吧,真的行!前面有人爬过这山崖,留下了痕迹,我顺着前人开过的路,一定能登上去!只是,这在我们前头爬过山崖的是谁呢?温妹妹,这一问题,你得自已多想想了。”

温宁点点头,低声道:“我已经知道,攀爬山崖留下足迹的是谁了。也知道,潜伏在特校的日谍,代号‘执棋’的,是谁了。”她几不可闻地长叹一口气。

韩铁锤留意到她的神情,上前一步与她并肩,将二岔子三大炮扔在身后,“怎么,你已经心中有底,还叹什么气?”

“因为有些结果,哪怕自已再三在潜意识中否认,也无法阻拦它的到来。”温宁苦笑。

“看来,这名日谍,是你最没想到,也最不期望的人。”韩铁锤说。

温宁轻声说:“铁锤,如果某一天,你发现你最亲最信任的兄弟,是你最大的敌人,你该怎么办?”

“该在水头死,不在坎上埋。”韩铁锤满怀信心地回头扫视两位兄弟,“我信的兄弟不会成为我的敌人。至于你,比谁都聪明,多想想前因后果,捋明白了,心里头就不会留遗憾。”

四人离开断崖,先到城西的铁匠铺选购了两只铁锤、三把钢锥和一条足有两米长的铁锁。这都是韩铁锤三人用于登山的工具,钢锥用于打入断崖石缝中作为攀登的支点,铁锤用于打入和起出钢锥,铁锁用于三把钢锥间的固定。按韩铁锤的计划,还需要购置两条不少于30米的粗绳,用于钢锥固定后人员间的相互拉扯。这种粗绳并不好找,四人跑了好几家杂货店,最终还是来到了货品最齐全的桃园路。

正在选购粗绳的过程中,二岔子无意间发现乔装路过的方太太。他一把拉起韩铁锤就跟上去,连带着温宁和三大炮也悄然跟随。

此时夜幕初降,一层薄雾轻纱般笼罩山城,方太太身装灰色对襟粗布短衫加阔腿长裤,头上还裹着碎花蓝靛包巾,一副本地妇女的家常装束。暴露她的是锐利精明四转电射般的眼神,二岔子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而方太太也似乎意识到被人发现,越走越快,绕过几个弯道,前面正是她所经营的百乐门火锅城。自昨日她逃跑后,不知内情的大掌柜找了她一天一夜,今天魂不守舍地招呼几个伙计勉强维持开门经营的状态。

方太太快步走进百乐门火锅城。

乍见老板娘突然归回,大掌柜喜笑颜开地迎上来,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方太太从右侧腰间掏枪,一枪打死拦住去路的大掌柜,接下来转身,“呯呯”两枪打向追赶最近的二岔子。韩铁锤扑上前拉了二岔子一把,避开枪击。

方太太一边开枪,一边往店内逃。韩铁锤当前一步,追至柜台,拿起搁在一堆帐册上的算盘,砸向方太太。

方太太侧首举枪对向韩铁锤,恰好算盘飞至,她的脑袋一偏,躲过算盘,但手枪与算盘相撞,和着算盘球子满天抛飞,“叮叮咚咚”,黑色的算盘珠落地又弹起,清脆的声音在餐馆大厅回荡。

手枪滑落在刚刚冲入店内的温宁脚边。

温宁拾起手枪,对向方太太。

方太太见手枪掉落,飞速往左侧腰间一挽,又掏出一支枪指向韩铁锤。

二岔子和三大炮同时高喊:“快开枪,打死她!”

对于温宁而言,开枪瞄准,精准射击,简直是人世间最难达成的功夫。什么叫持枪时要肘部贴住左肋部,右臂抬起略成水平状,什么三点一线,什么叫扣引扳机要均匀,她从来没有练过让陆鸿影满意。

然而就在这瞬间,她仿佛看见陆鸿影站在自已面前,温柔而满溢信任地眨了下眼睛。

温宁也眨了下眼睛。

枪声响。

方太太眉心渗血,轰然倒地毙命。

陆鸿影曾经告诫过温宁,对于身负武功的日谍,已方没有把握掌控全局时,紧急关头不要想着留活口,因为这种对手只要一息尚存,必留后手,或设法施放毒气逃生,或拉人同归于尽,造成无谓的牺牲。

二岔子冲上前,捡起方太太掉落的另一支手枪,“呯呯呯”对她的尸体连发数枪,扔了枪,又哭又笑。

“二姐,我们终于替你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