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年来,秦穆公二十四年初春,也就是太子圉刚把国之位坐热了才半年时,秦穆公就发动了。
他召集大臣,开始制造舆论:“过去晋献公与我是铁哥们儿,诸侯没有不知道的。可惜他撒手而去十年了,后继者都不是什么善类。这么搞下去,恐怕他们的宗庙都要都要长荒草了(要亡国呀)!这个事儿要是搞不定,我就妄为晋献公的至交兼姑爷了。现在我想辅佐重耳,让他回晋国去当国君。你们说如何?”
重耳在秦,彬彬有礼,与秦国大臣百里奚过从甚密,又有穆夫人这一层关系,所以秦国的大臣们对他多有好感。
群臣知道秦穆公又要施展抱负了,去扫他人瓦上霜,在朝议上没有不赞成的。此事遂成定论。
兵贵神速。就在晋怀公(太子圉)发布对重耳属臣限期三个月自首的通告之后,没过三天,重耳就进入了晋国的国境!
这次是秦穆公亲自带领百里奚与大将公子絷、公孙枝、丕豹等,送重耳从雍城出发,急驱黄河边。
秦国太子罃,素与重耳友善,在雍城送别之日依依不舍,一直送舅舅重耳至渭水北岸,赋诗以赠:
我送舅氏,至于渭阳。何以赠之?路车乘黄。
我送舅氏,悠悠我思。何以赠之?琼瑰玉佩。
在场者无不感动,潸然泪下。“渭阳”就是指渭水北岸,此后,这个词儿就代表了甥舅之情。
护送大军来到黄河口岸,秦穆公设宴饯行,叮嘱重耳:“公子返国,勿忘寡人夫妇。”
重耳诺诺,热泪盈眶。
秦穆公便下令,分军一半,由公子絷、丕豹护送重耳过河,自己率大军屯于河西,为重耳撑腰。
重耳的随臣中有一个叫壶叔的,平时主管行李之事。他在收拾行装时,仍将平日用的残筐烂碗、敝席破帐,一件件都搬上了船。还把宴席上没吃完的肉干,也当成宝儿,摆列在船内。
重耳见了大笑:“吾今日入晋为君,餐餐美食吃不够,这些残敝之物,留之何用?”于是喝令,都抛弃于岸,一点儿不留!
随臣中的狐偃,是重耳的舅舅,见此情景暗暗叹息:“公子还未得富贵,就先忘贫贱。我等同患难之人,将来还不是像这破碗一样!”
于是狐偃从怀中掏出秦穆公所赠白璧一双,献给重耳说:“公子今日一渡河,便是晋界。臣若再跟从无益,愿留秦国,为公子外援。这白璧一双,算是我心意。”
重耳大惊,忙细问缘故。
狐偃说:“以前公子尚在漂泊,臣不敢辞。今入晋,再无问题矣。臣奔走十九年,心力耗尽。就如这残筐烂碗一样,不可再用;正像这敝席破帐一样,不可再设。臣因此求去!”
重耳一下就明白了,垂下泪来:“舅舅责备得对,此乃孤之过。”于是命壶叔把那些已抛弃之物,全都取回。又面向黄河立誓道:“孤返国,若忘了舅舅之劳,不与同心执政者,子孙不昌。”随后,把狐偃所献白璧投于河中,说:“河伯为盟证也!”
这时介子推也在船中,听到了重耳对狐偃的发誓,明白了狐偃的用心,笑了:“公子之归,乃天意也。这个狐偃,想窃以为己功乎?此等贪图富贵之辈,吾羞与同朝!”自此,介子推便有了隐居之意,以至于后来引出了“寒食节”的故事,流传千古。
这次重耳确实是牛,往日沦落客,今为摘桃人。随着重耳一起踏上晋土的,有秦军的牛皮装甲车500乘、精锐骑兵2000名、步卒5万名。
重耳方面,也有晋大夫栾枝与郤溱、舟之侨等做内应,聚集大批私人武装,在国内准备起事。
秦国大军过河往东,抵达令狐城,城官拒不开门。秦军一拥而上,先锋丕豹奋勇先登,把城官一刀斩之。临近各城见势不妙,都望风迎降。
秦军战马长嘶,鼙鼓动地,晋国组织起来的所谓“州兵”,哪里敢和这样的铁军相抗衡?
晋怀公闻报大惊,连忙调集全国的车乘甲兵,命吕省为大将、郤芮副之,开到了庐柳地方,以拒秦兵。
哪想到,秦军主帅公子絷,成功地策反了这两个晋怀公死党,晋国军队遂后退至郇城,观望不前。
是啊,大军压境,任什么死党,也得先顾及自家性命。
吕省、郤芮曾参与过迫害重耳,为打消他二人顾虑,重耳特派舅舅狐偃与秦军主帅公子絷,前往郇城大营,与二人歃血盟誓,抛弃前嫌。
随后,这两个叛徒,就把重耳迎到了郇城的晋军大营中,请重耳发号施令。就这样,重耳在没当上国君之前,就先当上了全军总司令。
晋怀公傻乎乎的,还在等两位心腹传回捷报呢,久久不见动静,好生奇怪,就派了太监(那时候叫寺人)勃鞮前往晋军大营,催促开战。
勃鞮走到半路,听说大营发生了政变,重耳掌军权了,便慌忙跑回来禀报。晋怀公惊了一身汗,急忙召集郤步扬、韩简、栾枝、士会等一班大臣商议。可是这一班大臣,全都是重耳的粉丝,平日里见晋怀公专宠吕省与郤芮,心里早就有气,于是都道:“他二人位高权重尚且背叛,召我等来,何济于事?”
众大臣一个都不靠近,朝堂上转眼空荡荡的。晋怀公知道事不济矣,叹了一声:“孤不该从秦私自逃回,放弃了秦国强大后援,蠢么!”
太监勃鞮见主子忏悔也是无益,连忙劝说:“我听说,群臣已有私约,要迎新君,主公犹豫不得啦!我给您赶车,去高梁(今山西临汾)躲一躲吧。”
晋怀公想,现在想回到怀赢的被窝里,重做人质太子,也是不可能的了。遂长叹一声,出奔高梁去了。
且说重耳在晋军大营坐稳后,由随臣和两个叛徒护送着,进了曲沃城。留守绛城的一班老臣特地赶来,将重耳迎入绛城即位,是为晋文公。
重耳从晋国出逃那年,年岁就不小了,已经43岁;最后到秦国时,已经61岁;至复国为君,年62岁矣!折腾大半生,总算是苦尽甜来。
如今,晋文公从被通缉者,一下就变成了要抓反贼的人,即位后第一件事,就是派人去高梁,刺杀了晋怀公。这个晋怀公,前一年九月才上的台,转年二月就被宰了。命运何其无常!唯有身边的太监勃鞮,还算忠心,把尸首收而葬之,洒下几滴泪,然后潜逃回绛城。
晋文公吃水不忘挖井人,设宴慰劳秦君大将公子絷等人,又厚厚犒赏了一回担任护送的老秦人兵团。
正在胡吃海喝的当儿,丕豹忽然跃出,哭拜于地,请求改葬他的父亲丕郑。
晋文公心里也难受,点头应允。等一代老臣的葬礼办完后,晋文公想留用丕豹,丕豹却不干,“当啷”甩出一句话来:“臣已委身于秦庭,不敢事二君也。”说完,随公子絷回到河西,去向秦穆公复命了。
秦穆公见大事完毕,心满意足,下令班师回朝。
赳赳老秦,这一回的车轮马蹄声,可谓声震山东各国了!
按说晋文公从此该无忧了吧,却也不是。国内局势并不稳。从他老父亲起,已经换了三朝了,各种政治群体利益交错,不是一下就能摆平的。
第一个不稳定的,就是吕省、郤芮。当初反戈,是因为迫于秦军势大,但是叛变后仍心存疑虑——不秋后算账的领导,有吗?
他们见晋文公即位了好几天,并不封赏一个有功人员,也不杀戮一个有罪之徒,动向很诡秘,于是更怀疑这里面有问题。两人商量道,这么提心吊胆地等着,太难受,不如率家丁造-反,一把火烧了晋文公的宫殿,立别的公子为国君。这样,永绝后患,新君也会感激俺们。
这是典型的“有功才能坐稳”论,当下属的,有这样的思路也不为怪。
两人商议着:“这掉脑袋的事儿,在朝没人可以商议,只有那个没卵的勃鞮,以前受怀公之命去刺杀过重耳。现在重耳即位,勃鞮必然怕被杀。此人可邀来共起大事。”
他们派人找到了暗藏的勃鞮,告诉他焚宫之事,勃鞮果然愿意参加。三人就歃血为盟,约定二月晦日各方会合,夜半举事。
这晦日,乃是每月的最后一天。吕、郤二人布置好,就各自前去自己的封邑,召集徒众。
但是在这之后,勃鞮突然反悔,他也在转着“有功才能坐稳”的念头,于是深夜去叩见狐偃。
狐偃大惊:“你怎么来了,不要命了么?”
勃鞮说:“请国舅引见,我在主公面前自有话说!”
狐偃不敢怠慢,去禀报晋文公。但晋文公听了禀报后,不能释怀,说:“今寡人回国,他有何面目来见?你让他快跑吧,晚了我可就要宰他了!”
狐偃奏道:“勃鞮必有情报而来,君上请务必见之。”
等勃鞮告完密,晋文公这才知道事态严重,遂与狐偃商议了多时,做了周密安排。
先是预备好了一辆温车(即古代的小卧车),放置于宫中后门,留几个人等候。然后晋文公召来心腹内侍,嘱咐了一番。
当晚,晋文公照常就寝。到了五鼓,忽然爬起来,谎称偶感寒疾,要拉肚子,让小内侍端着灯去厕所。一拐弯就溜出后门,与狐偃一块儿,登车出了城。
第二天一早,宫中都传遍了,说主公有病,各位夫人来寝室问安,内侍都挡了驾‘
天亮后,百官齐集朝门,却不见晋文公登殿,来到宫门询问,才知道国君病得不能下床了,改在三月朔日视朝。
这三月朔日,就是三月第一天。吕、郤二人知道后,都高兴得不得了。
哪知晋文公此时已经与狐偃离开了晋界,进入秦国。他们派人送了一封密书给秦穆公,约秦穆公在王城相会。
秦穆公听到报告,心知晋国有变。于是假托打猎,当天就启程赶到王城,来会见晋文公。
见面后,晋文公说明来意。秦穆公仰天大笑:“舅哥哟,天命已定,吕郤之辈,何能为哉?吾料定你的左右,必能办下这两个贼,哥哥勿虑也!”随后,他派大将公孙枝屯兵河口,打探绛都方面的消息,随机应变。
晋文公呢,就暂时住在王城,等候国内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