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酒馆
“我不是花和尚,是武僧寒松。”
抬手一饮而尽钵盂中的烈酒,拽掉密封酒坛子的赤色封布,再度蓄满。
北山寺的佛修,绝大多数都是修心之人,甚至有传说,佛修的老祖飞升时都不会一招术法。可诺大的山门,所想在修真界站稳脚跟,没有几分看家本领是不行的。要都和他们的老祖一般只修佛,北山寺早就成了别人的地头了。
“施主,不可以霸占我们的山门哦。”
“和尚要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讲理是讲不通的。
于是北山寺想起了凡间的老规矩,从山门里选了一批和尚,作为护寺的武僧,寒松就是其中之一。
几口饮尽了钵中的酒,他招手唤不远处藏在大堂柱子后头往这边张望的小二。小二战战兢兢的,城中虽说时时有怪事,可有城主坐镇,平时见不到什么外地来的修士。
就算是偶尔有个过路的,也都是匆匆而过,生怕在城中多停留半刻中。更没见过和尚领着貌美女修喝酒吃肉的。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做派,这会子吃牛肉,入夜了是不是就该吃人肉了?
“再拿一坛灵酒来。”
寒松的禅杖立在一旁,没有依靠桌子或是墙角。一个本来用于警醒莫要昏睡的法器,深深的扎在了酒馆的地砖里,带着雨后泥土香气的风吹来,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脚步虚浮,店家小二抱着酒坛子的胳膊不由自主的打颤,往木桌上置放的时候只顾着盯着和尚看,还险些摔倒。
“客…”
小二见寒松的凶巴巴的神情,把客官二字收回改为:“小师傅,修士不是辟谷的吗?”
酒馆里凡是挂着牌子的,都被二人点了个遍,桌上已经摆满放不下了,和尚竟然还要再来一坛酒。也不敢问为什么佛修吃肉喝酒,只好拐了个弯问为何不辟谷。
“我们来问路。”
开口回答的是一直默默没有说话的灵璧。
说着她手中虚虚一晃,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用朱红色笔迹圈了一个位置,写着金杯秘境。
图上勾勒出了一条清晰的路线,从高岭门出发,弯弯绕绕最终抵达秘境入口。而他们现在所处的百子千孙城,却并非计划中的任何一站。
规矩是死的,我辈修士是活的。师门定的路线很明显就有问题,过了这百子千孙城就是秘境,非要沿着城墙外绕上一大圈,累不累。
即便前往秘境的金丹修士有千年岁月可以用来蹉跎,也不能这么浪费。是故灵璧就没有听从师门的指挥,而是进了城。
小二俯下身子仔细看了起来,他真是空活了几十载,竟然还不知道城外的地界如此广阔,百子千孙城只是一个小小的点而已。
没有出过城的店家小二给问路的女修倒了一杯酒,避过店家掌柜的眼神,小声道:“两位是外头来的,不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
灵璧接过酒碗,凑在嘴边呡了一口。低头瞧见师门已经发黄的地图上写着御剑不可饮酒的规矩,叹了口气将酒碗拿开。
“和尚或许还能出城,姑娘你恐怕要留下了。”
小二斜着眼回头去瞧掌柜的,不料掌柜的也在往他这边看,四目相对吓了他一跳。手中的酒坛子一个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瓷坛的碎片散落在褐色的地砖上,溅起的酒沾湿了灵璧刚刚干透的披风,她猛的起身站了起来,心疼的使了一个清洁咒。
倒不是灵璧大惊小怪,实在是对这披风喜爱。
她从小就上课顶撞先生,乱写或者不交作业。各大仙门来村落给孩童们测试灵根的时候,灵璧是全村最有希望的。
按理说她的性子应该去长石观的,可灵璧的父亲听说修道先修心,自己的闺女若是去了长石观,那就无法无天了。漫漫仙途不比凡间有律法束缚,女儿要是像顶撞先生那样顶撞仙长,注定是要完的。
所有的修真门派,只有高岭门,承诺除非做下伤天害理之事,否则绝不伤弟子性命。闺女还不至于那么浑。
思前想后,灵璧被父亲送到了高岭山门外。
“我不去!”
别看彼年的灵璧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但内心却是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少女,是决计不能认可一些封建糟粕的。
比如学堂的先生说三从四德,女子读书做什么。比如父亲说,入了这扇门,你就能得到连皇帝都求而不得的长生。
而父亲却像是铁了心,将高岭门的玄色金边披风给女儿穿上,系上领口的扣子,再将兜帽给她罩在头上。
“那可是长生啊。”
凡人所求,不外长生和富贵罢了。
从回忆中抽回神来,灵璧把披风甩到身后,除了父亲的原因之外,高岭门的披风是真的酷。
“干完了活还不回来?一屋子的客人等着你招呼呢!”
掌柜的面色铁青,担心小二说些什么不该说的话,从帐台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蹲在地上捡拾碎裂瓷片的小二片刻不敢磨蹭,闭口一言不发,加快了手中的速度。可事与愿违,他肉体凡胎,一块瓷片的尖端朝上,轻易的就在他手上割开了一处伤口。
“嘶……”
小二吸了口气,暗红色的血迹从他的指尖上渗了出来。
灵璧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修仙之人若是心如针尖般大小,迟早走入歧途。不就是脏了披风,只消一个法咒就够。于是蹲下身子,手虚晃在空中一抓,再摊开时掌心握着一颗丹药。
“这是我自己炼制的浓缩板蓝根,包治百病。”
说着给店家小二递了过去。
然而药还没有递到小二的手里,灵璧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指尖伤口渗出的血液并非凡人应有的鲜红,反而暗得发黑,甚至还有些粘稠。
眼中闪过一个念头,灵璧手腕翻了一个花,丹药消失的不见踪影,曾握着它的纤纤玉指,现在死死的掐在了店小二的脖子上。
“说!”
灵璧放出了金丹期的威压,指尖稍一用力嵌入了皮肉之中。小二脸已然铁青,嘴一张一合似要喘不上气来。
她稍稍凑近小二,想要听清他在说什么,可忽地一颗算盘珠子擦着她的耳尖飞速掠过,咚的一声砸在了墙上。白净的墙面立刻留下了一个乌黑的深洞,算盘珠子不知穿进了多深。
“放开我儿子!”
掌柜的从帐台里翻了出来,手中抓着一把带着灵压的算盘,赫然就是刚刚攻击灵璧的人。
“我看两位客官还是结账走人吧。”
不像店家小二肉体凡胎,稍一探究,灵璧就知道掌柜的筑基巅峰的修士。酒馆里其他的客人纷纷投射了视线过来,放下手中的酒杯观察着。灵识向这些人身上延伸,其中也不乏有修士的身影,还有两位与她境界相仿的金丹修士。
灵璧的心中的念头越演越烈,不安从心底攀爬至了眼底,视线巡视过酒馆内的每一个人,发现眉眼间竟然都有相似之处。再回忆起刚刚被和尚揍过的少城主的模样,心想……坏了。
好像知道为什么师门放着近路不走,而要绕过这百子千孙城了。
“结账?”
正在灵璧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寒松站了起来,将禅杖拔了出来。双手合十冲着掌柜的施了个佛门的礼,从酒桌上拿起了自己的钵。
“我是来化缘的,没有钱。”
和尚身上怎么会有银钱呢,连灵石都没有的。
掌柜的一听这话,立刻气不打一出来,化个球的缘。
当即将算盘往地上一摔,大堂了所有的人都像是听到了号角一般站了起来,齐齐的走到掌柜身后,掏出了自己的看家法宝。
还有一位少女,领着一个刚刚过膝高低的大头孩子,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放开我哥哥!”
“放开我弟弟!”
“放开我儿子!”
牵着孩子的少女一时没有抓紧,大头孩子挣扎着朝向灵璧吼道:“放开我父亲!”
连忙把孩子重新拉回怀抱,藏在了掌柜的身后。
少女的声音越过掌柜肩头传了过来:“父亲,快叫她放开我哥哥……嗯不对,放开我夫君!”
灵璧低头看了看自己掐着的店家小二指尖渗出的暗红色血液,再抬头环视一周堂内足足上百位他虎视眈眈的血脉亲人,结合他们的话语,摇头感慨万千。
百子千孙城,真是城入其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