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家的年夜宴,天黑才开席。

除了宁世昀一家子,秦恪带着亲信也来了,包括久未见面的香薷、香叶、香岚、香怡,加上香芸,宝昕最初几个忠心的大丫头算是到齐了。

“见过姑娘。姑娘先别纠正奴婢,奴婢等人是您的丫头,这一生的幸福,全是姑娘赐给的,一日为仆,一世忠心。”

“好啦,都起来吧。我告诉你们,拜年可没那么早,没压岁钱哦。”

众人嘻嘻哈哈地起身,宝昕又给他们的孩子送了见面礼,暗叹时间过得快,懵懂的稚年,仿佛就在昨日一般。

“以前啊,香薷就爱吃,老往厨房跑,不知道现在做了官太太,还会不会下厨?”

香薷羞涩地低头:“我家爷还只喜欢奴婢做得菜。”

宝昕皱眉:“我知道你们忠心,时移世易,这奴婢二字别挂在嘴里了,好吗?否则以后我可不敢再见你们。”

“是是是。”

“你们啊,我都回来好些日子,也没看见你们身影,哦,今天知道我娘家办宴,全跑来了?鼻子倒是灵。”

“夫人不知道,我们都是得了吩咐,大事未定,暂时不能走动,免得给有心人把柄,说什么结党营私。我们几个嫁的,都是殿下亲信,却也是没家人的,我们厚脸皮,早就把夫人和殿下这里当家了。”

宝昕轻叹:“好好好,难为你们每年还记得送东西给我们,今后,只要我们在京城,年年一起吃席,以后孩子大了,我们老了,还是要坚持。”

“那敢情好,我们可记住了。”

说起他们年年送礼,可宝昕回礼更是厚重,但是他们还是很感激,能被姑娘记得和挂念,那是何等荣幸!

宝昕让乳娘抱来平哥儿:“来,看看平哥儿。”

都知道宝昕添了儿子,大家都准备了见面礼,看着平哥儿似乎在认人的表情,很是稀罕,自家孩子三个多月的时候是怎样的?好像天天在做梦吧。

“姑娘……夫人打小就聪慧,哥儿一看也是个不凡的,以后无论他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我们都不会惊讶。”

“是啊,这模样,一看就是福相。眼睛像殿下,可这嘴唇,像极了夫人。殿下嘴唇较薄,夫人的菱角一般润泽。”

宝昕看他们叽叽喳喳地夸赞,喜笑颜开,他们既是她的奴婢,也是她的闺蜜啊。

突然想起靳敏儿,宝昕皱了皱眉头,听法尧王说靳敏儿生了儿子,又深得玄谟大将军宠爱,想来,日子会很幸福。

彼此错过不能深交,那是缘薄,可宝昕也不希望她从此过得凄惨!

倒是秦雅姜,让她惊讶。

为了孩子排挤她,却并未使出害人手段,这还是小时候那个傲气的靖王府郡主吗?

所以,宝昕觉得,自己也有看错人的时候,生活无时无刻不在教她做人。

今日的年宴,水都是特意调配过的,在依佧的指导下,更能合理调配出最适合大家的浓淡。

宁家新建了宴客厅,能摆上十几桌,今晚刚好摆满。

宁世衍作为主人,说了几句话,也祝福大家年年如意岁岁平安,大家这才开宴。

佟芳卿很高兴,终于安稳了,能舒坦地吃上团圆宴席。

虽然宝玥不在,但是宝玥在庞家日子舒心,他们放心,自然不必太过牵挂。

秦恪早就将宫里的消息知道得七七八八,因是太上皇之令,他也就顺势不用进宫,陪着媳妇儿在娘家好好过年。

“我敬祖母一杯,愿您长寿!”

“好好,借殿下吉言。”

佟芳卿真的觉得自己这几年身子好了许多,长寿也许可以期待。

王氏一边吃菜,一边看顾着清扬,待允祯定下亲事,允知续弦,日子就更如意了。

秋英突然靠近,嘀咕了几句,王氏诧异,赶紧起身,跟佟芳卿说了几句,佟芳卿轻叹,点点头,又跟宝昕说了,让秦恪招呼着,他们到外面花厅去了。

秦恪不放心,让邵子坤唐斗他们看着,自己随后跟了过去。

大家走进花厅,看一灰衣僧人背门而立,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一副和乐图,一时间心里都有些沉甸甸的。

听见动静,僧人转过身来,笑微微地低头唱喏:“阿弥陀佛!”

佟芳卿移步上座:“你……回来了?”

来人正是出外游历的宁盛樑,看起来十分消瘦,但是精神头不错。

“是啊。听说小九儿他们脱了难,专程过来看看。是不是打扰你们了?罪过罪过。”

宁世昀胸口发堵,轻声道:“爹,您不必如此。您能来看我们,我们很高兴的。”

宁盛樑对宁世昀还是不错的,所以,宁世昀没有恨他的理由。

宝昕也想起,当年祖父对她的亲切。

人家吃燕窝按两来,祖父给她燕窝,却是按斤,而且还是上好的血燕。

他有那么多儿孙,要他一碗水端平,那是苛求,或许正因为祖母的原因,祖父才扶持爹爹,爹爹才不至于如同四房、六房那边出了替家里跑腿,依附侯府,别无用处。

“祖父,您年岁大了,还是安定下来吧。您的心意,曾祖母、曾祖父早就明白了。”

宁盛樑转眼看着佟芳卿:“我做错了许多事,也自私地为了周全侯府,委屈你们。人生苦短,方丈大师也反复劝导,我想弥补,让今生无憾,只是,不知道你给不给机会?”

佟芳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偌大年纪,什么意思?

宁世昀也不懂,与王氏对视,小猪上前扶宁盛樑坐下。

这么站着,大家都累不是。

“爹,您的意思,我们不懂啊、再说,都分宗了,不需要弥补的。您、祖父祖母对我们都很不错,我们没有恨。”

每天有心小辈、操心孩子将来都忙不过来,哪里又时间去恨?

“我知道你们豁达。虽然分了宗,我还是你爹,你承认吧?那么,你们庶出的身份也始终存在,对吧?就凭褚灵娇当年出手谋害太夫人,就该休了她。只是考虑儿孙们,才容她活着。现在,我想跟她和离,正式聘娶佟氏为正妻,不知道……”

佟芳卿大怒,是恼羞成怒,这都多大年纪了,这老不修!

她猛拍桌子,宁盛樑赶紧道:“这样,孩子们的身份就无人再乱说。而且,我也入重兴宁氏可好?你不愿意,我们也可以成亲后,各自生活,我仍然住寺庙,反正清修惯了。真的,我绝对没其他意思,只是想为孩子们做点事情。”

宁盛樑暗自在心里补充:也想为当年的背弃,做出补偿,免得仍然有人嘲笑佟芳卿的姨娘身份。

佟芳卿想起宝昕可能坐上后位,迟疑了。

以前出嫁时,就有人对她庶出的身份嘲笑,一国之母若是身份更上一层,是不是要好得多?

她定定地看着宁盛樑,在他的眼里看见的是真诚,她相信宁盛樑也真的是为了孩子们好。

但是,如果宝昕他们没那么大造化,他还会做出这个决定吗?

佟芳卿又觉得自己可笑,到了这个年纪,自然是怎么做对孩子好,就毫不犹豫地怎么做了。

对宁世昀来说,父母能在一起,这表示他有福气,而且是迎娶娘亲做正妻,他千肯万肯。

这对永定侯府也没影响,他们不会因此就变成庶出,所以,他没什么好犹豫,更不会愧疚。

宁宝昕上前,“本来这是长辈的事,孙女没站出来说话的权力。但是,我还是要说一句,关键是你们觉得合适,觉得开心,不要年轻时也为了儿孙,年老也为了儿孙,那你们自己呢?自己放哪儿去了?”

佟芳卿突然觉得心酸,若是完全没感情也是不可能的,孩子都生了两个,可她的确恨宁盛樑。

若不是为了孩子,她也不会避到农庄,也许就留在侯府,与褚灵娇闹个鱼死网破。

她捂着眼撑着额头,好半晌没说话。

秦恪走进门来,揽着宝昕的肩膀,宝昕挣扎了几下居然没挣脱,转头瞪他,他咧嘴一笑,傻兮兮的。

“祖父、祖母,我赞同媳妇儿的话。你们放心,她的身份,不会对她坐上后位有阻碍。”

宁盛樑惊愕地看向秦恪,在秦恪眼里得到肯定,他松了一口气。

“哈哈,看来我想还俗,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既然……好吧,就当老衲过年来给你们说了个笑话。修身养性,想法别太多,有利于长寿。老衲这就告辞,诸位打扰了!”

宁盛樑努力淡然,大踏步地走出门去,寒风中,灰色僧袍随风飘舞,背影说不出的落寞。

“爹……娘……”

宁世昀喃喃道,可他不能做佟芳卿的主。

佟芳卿突然起身,紧跑几步,在门前大喊:“那你也得先和离了,再来说这话啊,故意做出一副落魄相,给谁看?”

宁盛樑脚下一滞,转头傻乎乎地笑了,佟芳卿啐他:“年三十儿,既然来了,用了年宴再走吧,要不,你就是来添堵的。”

“祖父,您现在是已经还俗了,还是即将还俗?要不要给您准备素斋?”

“方丈说我俗事未了,算是还俗了,不过吃素斋习惯了,若吃得油腻,会受不了的。”

“嗯,知道了。我会让他们准备素斋。”

王氏拿出一身锦袍递给宁盛樑:“爹,这是老爷的新袍子,没上过身,大过年的,您也换身新的。”

“好,好的。”

宁盛樑去偏远换衣,心中感触良多。他出外这些年,除了罗管事和几个护卫跟随,府里无人打听和关心过他,倒是老七总是能找到他的踪迹送来各种东西,让他心暖。

“娘,您都想好了?”

佟芳卿抬眉:“他本来就欠我一个正妻身份。能让褚灵娇这个不要脸的不开心,我就开心了,谁让她害人的!临老还被和离,她就好好享受吧。”

佟芳卿并不如表面那边云淡风轻,当年爹爹为了她为妾,不知道多伤心难过,她到重兴农庄虽然出于无奈,形同弃妇,可爹爹却觉得安慰,若是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宁氏正妻,爹爹一定会放下所有的哀怨,谋求下一世的富贵。

宁盛樑的到来,让年宴的气氛更加热闹,宁盛樑也端了素酒敬大家,莫名地,宁世昀缺了一角的心,突然就满了。

“夫人,我敬你,你辛苦了。”

王氏瞪他,在长辈跟前,胡说什么?!

宁世昀被她这一眼瞪得轻飘飘的,不由暗想,要是再生一个,好像也不错。许多女人四十多还生下好几个呢,他们身体这么好,一定能成。

转念又想,这样是不是会让夫人受累?

如同冰水倾盆而下,宁世昀蔫了,在添丁和心疼媳妇儿一事上,自然心疼媳妇儿占先。

王氏看他眼里那么复杂的光,赶紧端起酒来:“好啦,喝就喝。”

这边其乐融融,皇宫里年宴散后,冷冷清清。

其实人也不少,只是,大家瞩目的那个人,即将登上那个位置的人,居然十分听话,真的没进宫。

难道不该是一直守在宫里某个地方等消息吗?

“娘,我想平哥儿了,可不可以出宫去看看他?”

锦心噘嘴,还以为哥哥嫂子回来,这个年会不一样呢。

“过年,特别是年三十儿,是不能去别人家里的。”

虞氏可以肯定,她的儿子一定带着孙子在宝昕娘家过年,可是没办法啊,他们希望他陪伴,有的人却总想作妖。

太后借口年纪大了,先回了慈宁宫,今日她再次失败,很是不虞。

“娘,大哥说今晚安排了焰火,让我们子时初记得看。”秦炎悰想起秦恪的嘱咐,连忙告诉虞氏。

虞氏惊喜:“真的?是那个焰火张做的?”

当年那奇景一般的焰火,虞氏记忆犹新。

“是的,驱邪避岁,也算为父皇祈福。”

秦聿晖冷哼,他才不信。

这个儿子他不曾养育也不曾教导,他能为他祈福?

“父皇,您也别不信,怎么说,您也是大哥的亲爹不是?其实他们也想陪着大家守岁,可是……”

“那是我的错喽?”

太上皇喝着小酒,开了年,这个江山的主人又得变了。

仔细回想,他也算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希望孙儿也能治理好东华,带着东华再开盛世!

子时初,皇城燃起了烟花,各种花卉美不胜收,仿佛让人感受到即将到来的皇朝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