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秀云楼的一放手,丁侧妃彻底地将与太子多年的情分、为秦氏皇族生儿育女的功德,全部放弃。
令她惊讶的是,太子在她松手滚落的时候,并未仓惶出声,在倒地那一瞬间,看向她的眼神是彻骨的冰冷。
她突然明白,自己算计着太子,而太子早就不想活了,又不愿意亲手结束性命落个懦弱之名,便借了自己的手,被害总是要好听些。
丁侧妃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所有伺候的人都被她寻了理由撵开,她只能扶着栏杆,一步一软地走下来。
太子昏迷了,右脸有长长的血楞子,右腿看起来也不对劲,估计是断掉了。
别小看秀云楼二层,当年事为了竹楼赏月,高度堪比四层的塔,梯子仿佛长长登天云梯般,估计太子难活。
丁侧妃跪在一边,抬起颤抖得不像样的左手轻轻推了推太子,太子没动静,她忍不住哭了。
在东宫,太子女人不少,侧妃就有四名,可最有脸面的除了她,再无别人,可以说,她是太子妃之下最得宠的。
“炎恒就算有错,那也是孩子,他有野心,就如你一般,难保不能从同安帝手里重新夺回属于咱东宫的东西,你却如此恨他,咒他,恨不得弄死他。这也罢了,反正关在里面你们也见不了面,可太后娘娘在陛下跟前说想看你,这不是逼着陛下弄死你吗?我想出去,他们也没想你死,只是想弄残你,你……你也别怪我。大难来临各自飞,我只是个妾。”
也不叫人来救,径自去了一处封闭的侧门,敲了敲:“事成了。”
这处封禁的石墙比较薄,外面的人将石墙推开,丁侧妃将手里染血的丝帕递给对方,对方点头,允她出去,石墙重新封上。
这是同安帝与秦炎恒的交易,秦炎恒再凉薄,对亲生母亲还是孝顺的,不愿母亲陪太子死在里面,答应让丁侧妃对付太子,就接丁侧妃出去养老。
能出去,丁侧妃是千肯万肯的,能好好地活着,谁还愿意陪过气的太子幽闭至死!
太子的确是昏迷着,却又能听见丁侧妃的声音。
太熟悉了,毕竟做了自己多年的女人,她的讨好与算计,都是明明白白在眼中,只有她没意识到。
太子很颓丧,他等了这许多年,终于还是耐不住,所以才会被算计。
想起来了,幕僚中一定有秦聿煦的人,他们总是在他耳边说他不容易,说这天下早该是他的,逼宫应该是很容易的事。
一日不被打动,一年呢?十年呢?
呵呵,他其实还需要更多的磨砺,根本不是合格的继承者,却自以为是地认为是很有能力的、谁也比不上的。
失败,其实非常合情合理!
这时,他想起了太子妃,刚嫁进东宫时,娇娇怯怯的,总是用那种软绵绵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出身武将之家,却没有那种粗俗和泼辣,倒是比一般世家贵女更雅致。
什么时候变了呢?
好像是一个个的女人进了东宫后?
太子妃,也曾经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好好地过日子吧?
女人多有什么用?他们身后的家族从来只有算计没有真心,比芦苇还轻飘。
他时不时快死了?
身体的疼痛已经感觉不到,他觉得非常轻松,难怪老太后临走会将手里的人给秦恪,不给他们父子,估计老太后对他们父子不看好?
突然很想老太后,她是真的疼惜儿孙。
太后等了几日,没得到允她去见秦聿晖的旨意,毕竟是她与幼子亲自将太子封禁在东宫,她也明白,她私自行动,是无法靠近东宫的。
没想到,这日午睡刚起,却得到太子重伤昏迷,请求太医救治的消息。
太后眼前一黑,太子重伤?关在东宫,如何受伤的?
毕竟做了多年皇后,又与秦聿煦联手夺下帝位,她很快就回过神来,莫非因为自己想探视?
换上最隆重的朝服,去了太上皇的寝殿,让人请来同安帝。
“当着你父皇的面,请你答应一定救治秦聿晖,我保证不再提探视二字。”
秦聿煦笑了:“母后说话算话才好。放心,他死不了,也是命中有此一劫。”
秦聿晖再醒过来,已是半月后。
“我……没死?”
太子妃看她醒来,喜极而泣:“胡说什么,醒了就好。只是,你的腿……”
太子微微抬头,看着自己仍然包裹得像粽子一般的右腿:“断了?残了?”
“好好将息,会好的。殿下究竟是如何受伤的?你不是去寻丁侧妃吗?丁侧妃也没了消息,还是厨房的人说,她离开东宫了,被秦炎恒接走了。”
太子妃当日若是要走,也是能走的,有护卫张勋他们,怎么也能保她安全。
可是,她没走,作为太子妃,她觉得自己不能随意放弃。
太子伸手握住太子妃的手:“对不起,这些年真的对不起。今后,就我俩好好过吧。”
太子也很感激太子妃的不离不弃,从内心来讲,他对太子妃这个原配的感情还是很深的。
只是,以前野心太大,能分出来的心和时间太少。
秦炎恒、秦惜耘就算白生了吧,至少,他还有嫡子女,还有一些庶子女。
秦聿煦其实挺佩服太子妃的,在那样的时刻脑子清醒,能迅速做出反应送走锦心和炎悰,自己又重情重义,留下来陪伴自己共患难。
是他的错。
“别胡思乱想了。不知道父皇还能不能醒?就没人站出来,对秦聿煦的行为抨击一番?”
秦聿晖笑了,“皇室宗亲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他们的利益不变,管谁在位。而京城以外的人,不知内情,最终不过是选择听着东华之主的。等着吧,或许你的阿摩能进京解救我们。”
太子妃蹙眉:“我怎么听着是在打趣?阿摩没有兵权,除非大哥站在他这边,借兵给他。虞家军有近八万吧,多年前就与朝廷边军一起守护边关。”
“你大哥的兵权,估计……这墙外里三重外三重的,我们什么消息都得不到。”
夫妻俩面面相觑,除了牵挂孩子,什么也不敢想。
太后病了,她是被悔恨打击得病倒的。
那时候,她一定是被下了迷药,怎么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来?!
突然想起皇后冒死吼的那句话:同安帝认为他与太子不是亲兄弟。
不是亲兄弟?这话怎么来的?
迷糊了几日,听说秦聿晖伤势好了许多,这才渐渐能起床了。
同安帝来探病,太后冷冷地,“陛下不是册封了什么姑太后吗?不如请来见一见?于情于理也是应当的。”
她发现,同安帝眼中居然有宝贝被觊觎一般的不满,沉默片刻才道:“也好。”
让人到慈安宫请了姑太后过来,太后抿了抿发鬓,抹了一把脸,她倒是想看看是个什么贱胚子,居然能说动陛下如此厚待?
远远地,香风阵阵,一女子锦衣华服,在一群侍女的小心伺候下慢慢走了进来。
太后眼神还算好,却因逆着光,不由眯起了眼。
“陛下请哀家过来,不知有何事?”
这软绵绵带着魅惑的声音,让太后的心咯噔一下,这是奶娘?
“母后想见见你。”
“你不是说,哀家跟她,不分尊卑吗?难道,哀家还要向她这个哀家行礼?”
姑太后息妍噘嘴,娇俏的模样哪里像四十来岁的人。
“不用行礼,只是见一面而已。”
太后的眼适应了光线,看着息妍的脸大吃一惊:不是因为熟悉,而是因为息妍太艳丽。
不会啊,当年自己能看走眼,将这么个妖艳货色给幼子做奶娘?
太后眉头紧蹙,想了又想,好像内务府送来供选的奶娘有十几个,息妍最是本分,模样也很有福气,对,那时候免入银盘,如今怎么像只骚狐狸?
“这是你奶娘?”
同安帝不悦地冷了脸:“是姑太后。”
“可哀家记得,当年指给你的奶娘,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息妍“咯咯”地笑了,惹得同安帝忍不住就想伸手搂住她的小腰,息妍眼风一飘,同安帝不好意思地收手,嘿嘿地笑了两声。
太后一阵恶心,这两人是勾搭上了?
“秦聿煦,这是你奶娘,你……你……能不能要点脸?”
同安帝无所谓:“朕怎么不要脸了?至少没在这慈宁宫欢好。”
“无耻!”
息妍突然笑了:“你说的好像有点道理,下次我们就选这里好了。”
“行,你总是不舍得喂饱我。”
“陛下,你去忙国事,我啊,与太后说说话,免得她总是恶心的模样。”
同安帝撇嘴,“也罢,那晚上我去看你?”
“嗯,等你。”
同安帝乐滋滋地离开了,息妍挥手将所有伺候的人撵走,突然上前,给太后嘴里塞了一粒药,入口即化。
太后没有惊慌,反而还品了品味儿:“知道你留下没安好心,既然都敢撕下这层脏污给哀家看了。什么玩意儿?甜的。”
“只是让你好好躺着,别激动。你的儿子啊,脑袋长在下半身的,我说什么他都相信。当年,你指的奶娘,就是我,不过那时候不是本来面目而已。还记得当年下毒吗?那是我教你的幼子放进汤药的,嘻嘻,让太子背锅,真好玩。”
“他那么小……”
“小,才听话不是?没想到,做娘的还能恨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我也是长了见识。”
“你……不要脸。”
“对啊,我就是不要脸,要脸还怎么成为他的第一个女人?你得感谢我,是我教导他人事的哦。”
“你本事不小,这一切都是你布置的?”
“当然不是。”
息妍站起身来,拢着宽大的袍袖走了几步:“那全是主子安排的。”
“玄清道长也是?”
“当然,不过,道长应该已经离开,永远离开。”
“你们的目的……”
“自然是接手这东华天下。这本来就该是主子的。慢慢来,得在好合适的时机让陛下写下禅位诏书才成,否则,还得应对天下人之口。也只有在他手里,比较好拿。”
太后本能觉得,自己活不长了,否则,对方不会把这所有一切告诉自己。
“他……为什么说与太子不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
“呵呵,太后啊,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还在纠结这个?果然是做了娘就不一样嘛?嘶,要不要我干脆生个孩子接手这天下?”
太后冷笑:“看你容貌艳丽,肯定有保持之法,你确定能生?”
息妍冷哼,她想生,主子也不许孩子活下来的。
“秦聿煦的孩子,也活不了的。我只是告诉他,他是我姐姐的儿子,姐姐当日在你宫里帮你固宠,生下孩子就被杀了,就这么简单。”
“他就相信了?”
“越是简单,越容易相信,你还怀疑?”
太后一阵怪笑,觉得身子越来越软,“我要死了吗?”
“不会,只是让你下不了榻而已,软软的,只想睡觉。这样不好吗?什么为难事都没有了。”
太后果然觉得眼皮越来越重,沉沉地睡了过去。
息妍摸着护甲,抬眉:“真的死了,倒是福气。”
同安帝在息妍的温柔乡过了好些日子的惬意生活,若不是禁卫军朱统领再三相请,估计他都不愿意出来。
“讨逆檄文?秦恪?嗤,你们吓傻了吧?他能有几个人?天擎关早就令曾副将接手了,虞廷学还能支持他?”
“可属下得到准确的消息,秦恪带了十二万大军,虞廷学附和,有八万军加入。当年天擎关一直是虞家军固守,后来朝廷才拍了些人过去,去年借兵援蜀,竟然未曾归还,曾副将手里只有五万,哪里敢硬拼?”
“他是被虞廷学踩怕了。下旨,令辽东司马大将军驰援。”
“秦恪发出讨逆檄文后,司马……附逆。”
秦聿煦愕然,砸了手里的茶盏:“司马大将军最是忠耿,固守辽东多年,怎么会?”
“陛下,兵部已经焦头烂额,秦恪从西北杀来,已下几十城,都是不战而降,守将随各地地方官打开城门相迎。”
秦聿煦扶额,“一群逆贼!他们怎么敢?”
“据说,秦恪军队,全是铁血勇士,那是在战场上磨砺过的,谁敢与他一战?”
“他们现在到哪儿了?请严阁老、江阁老、甄太傅、庞太师,还有钟大将军、各府公爷侯爷伯爷,谁能领兵出战?”
宁世衍倒是想领这个功劳,还能完全撇清与七房的关系,可是,听说贵妃有了身孕,他不用拼死,一样能封爵,所以,他没说话。
而江阁老、甄太傅都是油滑之辈,并不看好同安帝,混日子还是可以的。何况听说是秦恪领兵,心里不由暗叹:果然没看错。
庞太师老了,倚老卖老,他的贵妃妹妹被送进了慈恩寺清修,他才不管谁去打仗,只希望秦恪快攻进来为好。
严阁老得江南王氏扶持,听江南王氏的,他道:“不如,让永定侯劝降他们?毕竟庶七房是秦恪的岳家。”
庞太师冷笑:“你没听说吗?宁世衍一家已经被逐出永定侯府了。逐出什么意思,知道不?”
“那就请令媳……”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现在姓庞的。我们庞家可没犯事儿,严阁老准备跟我们庞家对上?”
神威大将军突然站出来:“臣愿意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