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庄的清晨,是鸡鸣狗吠,散发着草木香的炊烟在庄子上空袅袅升起,伴随着田野的芬芳与童儿无拘无束的欢笑。

佟芳卿年纪大了,睡得晚起得早,可比不上宝昕正是雷打不醒的年纪。

请了湘妈妈一起用早餐,闲话家常。

她琢磨了一宿,还是没闹明白,太夫人把自己与宁侯爷的过去给孙辈的宝昕讲,到底什么讲究?也闹不明白太夫人送宝昕到这里的原因。

若真的怜惜体恤她,为何从未提起过送长孙前来?长孙不便见姨祖母,也不曾送长孙女来过啊。都是孙辈,见谁不是见?

湘妈妈是个通透的,早在离开武阳时,太夫人就交代了一番话,此刻见佟芳卿问起,自然将宝昕这几个月的遭遇说了个明白,顺便也说清太夫人的用意。

“在武阳,太夫人陪伴九姑娘也颇有几分小心翼翼,让她开心,让她温暖。送到这里,只是希望九姑娘明白,希望姨奶奶多劝慰她,毕竟您可是她嫡亲的祖母。她还小,无论曾经遭遇什么,那不是结局,只是曾经,只是人生漫长旅程的一小段。不会对九姑娘的将来造成任何影响,更不会让九姑娘从此跌入泥潭再难翻身。”

“若有阴影,随时可以调整自己的人生,谁说走错的路必须走到底?若是不快乐不幸福,那么,就去寻找能让自己快乐幸福的路。这是太夫人的原话。”

太夫人说起姨奶奶,又是喜爱,又是感叹。

她从未嫌弃姨奶奶家世落魄,只恨自己儿子狠不下心,误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姨奶奶能放下一切到农庄生活,于她真是好事,看她现在一脸恬淡,如这乡村静谧的风,让人羡慕。

看她现在的模样,谁能看得出来那是知天命的老太婆?就是湘妈妈三十多岁,也不及她许多。

湘妈妈早就听说过姨奶奶的事,非常钦佩她的勇气。

曾经的佟家也算文官中的翘楚,并不弱于江恩侯府,为了那份青梅竹马的纯粹,姨奶奶被侯爷算计,成了卑贱的姨娘,可她不快乐,最后离开泥潭,纵然儿女都不在身边,可她得了自在。

粗茶淡饭粗服乱发,难掩她书香门第的秀色墨香。

佟芳卿听了湘妈妈一番话,笑了,一边微笑,一边落泪,点头道:“县主还是这般豁达。当年对我就甚是关照,而今依然能用最大的善意来理解我的不羁。是啊,离开侯府,我觉得如同获得了新生,对得起自己对得起爹爹,可我亏欠了儿女。人生没有完美,只有万不得已。”

无论如何,对太夫人的善意,除了感谢和接受,佟芳卿想不出其他的。

“想不到,我的乖孙女竟然过得如此艰难,她还不到五岁啊!褚氏……褚氏……枉为人。要不,就让九姑娘在我这里多呆几年,想来,再回京城,谁也不记得她曾经的一切,她也能自在些。我肯定能把她照顾好。”

湘妈妈捂嘴笑:“姨奶……”

乍然想起太夫人说的另一件事,在这庄子都知道有这个东家,却不知道东家只是位姨奶奶,太夫人叮嘱既然佟氏离开侯府多年,让他们当面叫声太太就好。

湘妈妈想打自己的嘴,这茬怎么就忘记了呢?!

“佟太太,您难道没看出来,您的孙女,那是个主意大的,听说,她忙得很呐。要与人合作开店,店子还得了天子的赐匾,收留了好几个人,得给人一口饭吃呐。”

“她?开店?她也能养活人了?”

“是喽,约定了新年前怎么都要回京城的,她还挂念着七少夫人腹中的弟弟。”

说到弟弟,又告诉佟芳卿她听来的笑话。据说九姑娘十分坚持,说七少夫人腹中就是她弟弟,让七少夫人整日都颤颤兢兢的,惟恐亏待了九姑娘最期待的弟弟。

佟芳卿汗颜,她对自己的孙女的确了解得很少,娇娇柔柔的小东西,能耐如此大?她的心里就没有阴影?

“祖母。”

宝昕洗漱过后出来,与佟芳卿见礼,又招呼湘妈妈,打着呵欠:“你们这么早啊?咦,早餐也用过了?我睡得可真香,想起在匪窝……”

想起什么,宝昕赶紧住嘴,做贼一般打量佟芳卿的脸色,佟芳卿又是喜爱又是心疼:“别藏藏掖掖的,祖母都知道了。我们刚吃过,让丫头伺候你吃。”

湘妈妈退了出去,九姑娘好可爱,她这个碍眼的还是赶紧离开,别影响他们祖孙亲近。

宝昕挨着佟芳卿坐下,睡眠充足的她脸蛋红扑扑的,又再次变成胖冬瓜的迹象。

她是真的睡得香,梦都没做一个,一觉就是天光大亮。

笑嘻嘻地看梅朵、盘阿婆将凉的热的,蒸的煮的不断往上端,粥品就有好几种,宝昕有些傻眼。

“祖母啊,大清早准备了这么多?能吃完吗?”

“分量都少,爱吃什么,每样尝点,剩下分给他们就是,不会浪费的。”

宝昕拿筷子,自己夹了个白生生的小米糕,眼睛一亮:“呣?这个真好吃。”

“小米糕用甘蔗汁代替水和糖做的,口感与其他的不一样。”

“是呐,很清甜。祖母,我都没吃过甘蔗呢。”

佟芳卿愕然:“自从我来了农庄,每年都会送些甘蔗到府里,哪怕喝汁,也希望你们能尝尝鲜。褚氏一手把着侯府,你爹和姑姑小的吃不到嘴里那是肯定的,可你爹爹成家了,你们也吃不到?”

宝昕噘嘴摇头:“没听爹爹说过呢,我都没看见过。”

佟芳卿捶了捶胸口,半晌才道:“我真不想恨她。我理解身为正妻的不甘和怨恨,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啊,总这么克扣,几根甘蔗也这样,至于吗?罢了,以后祖母一定送到你手里,祖母保证。”

这也成了随后多年宝昕冬日里最期盼的事,哪怕后来的后来祖母不在了,她还是会叮嘱农庄的人按时送来甘蔗,这已经不仅仅是甜口的吃食,也是对祖母的怀念,让宝昕永远记在心里,这个出身书香门第,却爽利地将自己与不幸福的日子割离开来的勇敢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