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瑗近日才发现怀小娃娃真是一件顶辛苦的事情,从前她的肚子并不怎么大,除了爱睡觉之外并没有甚么异样的感觉,可如今她的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行动不便不说,稍微动一动就累得满头大汗。胃口也一日差似一日,再加上自从小娃娃会动之后,更是日日夜夜都乐此不疲地左踢右踹,弄得她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果真是苦不堪言。
何为“十月怀胎苦”,这下她终于晓得了,她愈是觉得难受,就愈发想念娘亲,裴钊已然看穿了她的心思,陪她去太液池旁散步的时候便道:
“阿瑗,你想不想尝尝你娘亲做的糕点?我马上下旨让你娘亲进宫来看你,你觉得明日如何?”
她再不懂事也晓得倘若娘亲一进宫就见到本该在安国寺修行的自己挺着个大肚子站在自己面前,定然会被吓坏,当下便果断拒绝了:“眼下还不是时候,我想等咱们的孩子出生了亲手抱给娘亲看看,到时候她一高兴,说不定就说动我爹爹接受你了,这样不是很好么?”
裴钊又劝了几句,见她神色甚是坚定,只得作罢,苏瑗晓得他担心自己,便笑道:“好啦,御医不是也说过么,怀着小娃娃都是这么辛苦的,你瞧我现在不是也挺好的么?”
其实她的脸色这样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可是那两名御医日日伺候在一旁,又找了旁人来一次一次号脉,个个都只说一句话:“娘娘胎像渐渐稳固,身子虽然虚弱,却也并无大碍。待开几副滋补的药吃下去也就是了。”
话虽如此,可裴钊仍然甚是担心苏瑗,每日除了上朝之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就连去上朝,也要每隔半个时辰便命童和回来看看她。这一日吴月华和云珊来请安时,正好在朝阳殿外遇到童和,童和笑着行了礼,吴月华道:“公公,此时想必陛下还未下朝,您怎么回来了?”
童和赔笑道:“娘娘这几日有些不爽利,陛下担心娘娘,特意命老奴回来看看。”
吴月华微微点了点头,不再说甚么,云珊眉头微蹙,对童和道:“昨日来请安时,端娘说娘娘仍在安寝,妾身们也不好打扰娘娘,不知今日娘娘可有精神?”
童和笑道:“昭容娘娘放心,今日陛下起身时,娘娘亦醒了,此时想必刚用过早膳,请娘娘们随老奴进去便是。”
三人一同走进殿内,果然看见苏瑗坐在上首,桌案上摆满了膳食,她不过喝了几口粥便放下了碗,童和道:“娘娘,陛下尚在早朝,特命老奴回来看看。娘娘怎么只用这么一点儿,可是早膳不不合口味么?”
苏瑗勉强笑道:“不是,我只是有些累了,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他上朝。”童和犹豫了一下,答了声“是”便要往外走,又被苏瑗叫住:“他若是问起我来,你就告诉他我很好,知道了么?”
待童和走后,苏瑗便对吴月华和云珊笑道:“真是对不住,我近日总是困得很。我听端娘说你们昨日来请安时我还未起床,不如这样,以后你们也不必早早过来了,大家一起睡个好觉,如何啊?”
吴月华淡淡道:“娘娘说笑了,妾身既为妃嫔,便要恪守宫规。向娘娘请安乃是妾身的本分,无论娘娘有没有空闲召见,妾身都要来。”
她既然这么说了,苏瑗便不再多说甚么,三个人闲闲聊了几句后吴月华便告退了,只留下云珊在殿内
,因见苏瑗脸色苍白,眼圈乌青,甚是担忧:“阿瑗,我从前在突厥时也见过我阿娘和父王的其他阏氏怀孕产子,没有一个人的脸色像你这样不好,你果真没有大碍么?”
苏瑗安慰似的笑了笑:“裴钊已经找了好多御医给我号脉啦,都说我挺好的啊。我想可能是因为这个小娃娃比较调皮,所以我辛苦一点点。”
她一面同云珊说着话,一面将她的手放在肚子上:“他力气可大啦,裴钊昨日还说,说不定将来他的骑射会很好呢!”
云珊小心翼翼地摸摸她的肚子,果然感觉到动静,不由得又惊又喜:“呀,他方才踢我了!”
苏瑗得意洋洋道:“我想他一定会很像我,我以前听娘亲说过,她怀我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活泼好动!”
云珊笑道:“你的孩子自然是我的外甥,倘若他果真和你一样调皮,连我都觉得头痛,更莫说陛下了!”
苏瑗觉得这番话似乎有些道理,因此在用午膳的时候,她特意盯着裴钊看了许久,那目光......满是同情的光芒。
这样的光芒约莫太过刺眼了些,裴钊慢条斯理地给她挟了一筷子玉萝菔,甚是认真地问她:“阿瑗,你怎么这样看着我?”
苏瑗幽幽地叹了口气:“裴钊,我觉得你的苦日子似乎快要到了。”
见裴钊不解地看着自己,她便把今日同云珊闲聊的事情说与他听,末了还不忘补充道:“我当然晓得自己是个甚么样的人啦,再加上咱们的孩子和阿铭......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会克制一点,当然啦,也会告诉咱们的孩子克制一点,大家一起克制,想必你的日子也不会很难过。嘿嘿嘿嘿。”
裴钊神情复杂地看着她:“真的么?”
苏瑗连忙点头:“我尽量。”
裴钊看了她许久,突然无可奈何般地叹了口气,含笑道:“你便是不克制,带着他们一起闹,我难道还有甚么法子不成么?”他的目光甚是温和:“况且你也不需要克制,你甚么样子,都是我喜欢的样子。”
苏瑗听着这番话,很是认真地点了点头,良久,突然伸手抱住了裴钊的脖子,仰起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裴钊,我发现我怎么愈发喜欢你了呢?”
裴钊一本正经道:“所以?”
“所以......”她眨眨眼睛:“你明日陪我去湖上划船好不好?现下还不是很冷,要是再晚几天可就玩不了啦!”
她生怕裴钊不答应,干脆使出了从小到大都行之有效的看家本领,紧紧拽着裴钊的衣袖不放手,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答应吧答应吧。”果不其然,这一招对裴钊同样有效,因他的眉目间很快就溢出了笑意:“阿瑗,我现下可算是知道了,这世间比朝政军务还让我费神的,就是你。”
苏瑗得意洋洋道:“我是不是应该觉得很自豪?”
裴钊哭笑不得地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便吩咐宫人去备船,对她笑道:“何必等到明日,既然你现在有兴致,那不如今日就去。”
苏瑗倒有些犹豫了:“我这样会耽误你看折子么?”
“不会。”裴钊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折子再重要,又怎么比得上我的妻儿?”
苏瑗自有孕以来便精神不佳,做甚么事情都提不起力气。就连数十天前她的十八岁生辰都不曾大办宫筵,而是窝在裴钊怀里睡得昏天黑地。今日还是她这几个月以来第一次有闲情逸致主动去找点儿乐子,裴钊心情甚好,便慢悠悠地陪着她划着船在湖面上优哉悠哉了好一会儿,又牵着她去太液池旁走了走,见她面露倦色,才同她一起乘着銮驾回朝阳殿。
他本想让苏瑗去歇息,自己到偏殿批折子,可苏瑗一定要陪在他身边,他只得招办。眼看着她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抄着佛经,时不时还抬起头来冲自己笑一笑。桌案上的茶水点心早就准备妥当,两个御医又离得甚近,他终于放下心来,一本一本地批阅奏折。
“陛下亲启,臣奉命潜入幽州数月有余,德王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打开手中这一封以蜡封起的密函,裴钊的眉头紧紧蹙起,这封密折来自幽州,乃是他亲手布置在此的官员所写,里面桩桩件件写的皆是裴钰的种种恶行,除此之外亦有苏家与裴钰的暗度陈仓。种种事宜皆有铁证,实在是罪无可赦。
阿瑗那样悲恸地为他们求情,而他们竟然完全不顾她的死活,执意要谋反么?他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步,苏仕那老匹夫向来工于心计,又知道了他与阿瑗的事情,怎会看不出他的暗中纵容?他这样一意孤行,当真是连那一丝父女情分都不顾了!
裴钊愈看愈生气,“啪”地一声将奏折合上,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肩头却突然传来一阵舒适的感觉,似是有一双柔软纤细的手在慢慢为他按摩。他睁开眼睛,果然对上了苏瑗略显担忧的目光:“出甚么事了么,你怎么这样生气?”
他下意识地将那封奏折推到一旁,轻轻握住她的手:“你如今这样辛苦,这种事情让宫人们做便是了。”
“他们怎么比得上我啊?”苏瑗仍旧不轻不重地为他捏着肩膀,忍不住又问:“我看你好像很不高兴,究竟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