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钊的“情话”不仅说得好听,更是......身体力行得淋漓尽致。她腹中的胎儿已有四个多月,御医亦说胎像稳固,裴钊虽然心疼她,并没有太过折腾,可到了第二天早上,他倒是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而苏瑗连他何时起身的都不晓得,一睡就睡到了巳时。

若不是端娘来叫她,只怕她这一天都要睡过去了呢!

“娘娘,娘娘,醒一醒,您好歹起身用些汤羹,莫要饿坏了肚子。”端娘温婉的声音像是一根小小的羽毛,在她耳边不停地挠啊挠,终于把她给弄醒了。苏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要坐起来,又被端娘好一番唠叨:

“阿弥陀佛,奴婢说过多少次了,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怎能随随便便就动弹?正所谓母子连心,娘娘这样不爱惜身子,您肚子里的小皇子岂不是伤心?娘娘......”

她被端娘一大早就开始的叽叽喳喳吵得头都痛了:“端娘,你每天念那么多的敬,佛祖有灵,一定会好好保佑我和小娃娃的,你就不用担心啦!”

端娘含笑道:“娘娘晓得奴婢的心意就好。”又眼前一亮道:“娘娘之前不是为了小皇子抄了许多佛经么?既然有心向佛,不如一鼓作气,娘娘若是每日都和奴婢一同念经祈福,想必佛祖定然会被娘娘的一片诚心感动,好生保佑娘娘和小皇子平安喜乐。”

“一心向佛”这个字和她有半点关系么?!苏瑗搅动着面前的一碗鸡汁羹,随口道:“佛祖喜欢的肯定是端娘你这样佛气满满的声音,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啦!”

端娘嗔怪道:“阿弥陀佛,这怎么能叫凑热闹呢,这......”

苏瑗晓得若是再不打断端娘的话,她定然会像从前一样喋喋不休地念叨着佛经佛法,因此很快开口问:“端娘,从前裴钊送过我一个孔明锁,你记不记得收到哪里去了?”

端娘果然不再挂念她的佛经:“陛下送过娘娘那么多东西,奴婢都一一收进库房里,娘娘若是要,待吴昭仪她们给娘娘请过安之后,奴婢便去为娘娘寻来。”

“也好也好。”苏瑗慢条斯理地将盏中的汤羹喝完,正准备再盛一碗的时候,骤然反应过来端娘方才说了甚么:“你说,谁要过来给我请安?”

端娘面不改色道:“娘娘是未来的皇后,其余妃嫔自然要来向娘娘请安,吴娘娘与容娘娘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奴婢请她们在偏殿稍作等候,等娘娘用完早膳再宣她们进来。”

苏瑗简直欲哭无泪了:“你为甚么不早些同我说?”

“奴婢若是早早说了,只怕娘娘就没有心思用膳了。”端娘一面说着,一面见裴钊已经下了朝走进殿内,便屈膝行了个礼:“见过陛下。”

裴钊微微点点头,快步走到苏瑗身边坐下,含笑道:“你今日胃口似乎很不错。”

再好的胃口,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都已经没有了好么?!苏瑗思索了一番,甚是为难地开口道:“要不......你先躲一躲?”

裴钊正就着她的碗用早膳,闻言有些诧异:“我为何要躲?”

苏瑗只得将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裴钊便笑道:“阿瑗,莫说如今咱们已经是正大光明地在一起,即便是向从前一般顾忌重重,你也无需害怕。”

苏瑗道:“我不是害怕,反正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我不过是觉得,倘若吴昭仪一进来发现是我,而你又在一边陪着,这个画面实在是有些惊心动魄,吴昭仪可是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我怕她受不了这个刺激。”

裴钊又笑了笑:“娇滴滴?这个词似乎放在你身上更加合适些。”

乖乖,都火烧眉毛了他还有心思取笑自己!见苏瑗一副火急火燎又不知所措的模样,裴钊便安慰道:“阿瑗,你莫不是忘了之前在花萼相辉楼时,吴氏她们已经向你行过礼了么?”

苏瑗想起那一日吴月华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抬一下的模样,有些犹豫:“真的没有关系么?”

裴钊示意端娘把人带进了,又笑道:“没有关系,吴氏如此聪明,自然应当晓得如何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法子。”

啧啧,这话说得忒有些反派角色的味道,苏瑗下意识地在他身上捶了一下,却被他含笑反握住手,便是在这个时候,随着衣裙轻微的窸窣声,殿内响起了女子柔婉的声音:

“妾身参见陛下,参见......娘娘。”

在骊山待了许久,连平日里见惯了的请安也有些陌生。苏瑗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好在裴钊先开了口:“起来罢。”

两人依言起身,裴钊皱眉道:“怎么只有两个人?”

吴月华不着痕迹地抬头看了一眼,低声道:“回陛下,孙妹妹的宫娥昨夜来报,说她近日身子不适,怕给娘娘过了病气,等好了再来请安。”

裴钊脸色沉了沉,又对苏瑗笑笑,顺手为她挟了一筷子罗汉斋:“这个倒是合你胃口,若是喜欢,就吩咐司膳局日日备着。”

苏瑗干笑一声,鲜美的菌菇吃在口中味同嚼蜡。她坐在高位,将吴月华强颜欢笑的神色看的清清楚楚。殿内的空气仿佛掺了胶,压抑得不得了,她若是再不说点甚么,可真的要尴尬死了!

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苏瑗看看桌前的早膳,寻了个和选秀当日一模一样的开场白:“今日天气不错,你们来得这样早,可有用过早膳了么?”

好巧不巧的,她刚说完这句话,外头就起了好大一阵风,坐在殿内都能听到风声呼啸。端娘急忙命人将窗子关紧,云珊笑道:“谢娘娘关心,妾身们今日早早就起来了,已经用过早膳了。”

苏瑗点点头,殿内登时又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她有些不知所措,便悄悄捏一捏裴钊的手,暗示他说些轻松的话,哪怕只是夸夸谁的衣裳好看首饰新鲜,好歹缓和一下气氛也好。她满怀期待地看着裴钊,裴钊便沉声道:

“朕的旨意你们想必已经知道,眼下阿瑗身怀有孕,不便行册封大典。不过你们依旧要以皇后之礼相待,她今后住在朝阳殿,倘若朕不在,你们就多来陪她说说话,知道么?”

“......”苏瑗几乎欲哭无泪了,这位兄台也忒......耿直了一些。不仅凶巴巴的,更是毫不顾忌地唤自己的名字,他这番话说出来,气氛岂不是更加尴尬么?!她惴惴不安地看向坐在阶下的两个人,云珊自然是不用担心,而吴月华却是不动声色地起身行了个礼:“妾身省得。”又轻声道:“从前后位空悬,陛下便命妾身暂行协理六宫之权。如今皇后娘娘在此,妾身自然不敢逾矩。”

眼见吴月华双手高高抬过头顶,将那枚熟悉的凤印捧到自己面前,苏瑗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恍惚。这枚凤印当初还是她亲手交给吴月华的,没想到转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竟然还是要回到自己手上么?

“本宫向来不擅做这些事情,吴昭仪聪慧能干,贤良淑德,这枚凤印你还是收着吧。”面不改色地说完这番话,苏瑗在心中对自己好生佩服。果然,对她来说,自称为“本宫”还是比“哀家”要顺口得多!

吴月华的目光在裴钊紧握住苏瑗的那只手上停留了一瞬,神色黯淡:“娘娘说笑了,妾身哪里有资格掌管凤印。娘娘乃是中宫皇后,妾身归还凤印,不过是物归原主。”

“物归原主”这个词好生熟悉,苏瑗想起裴钊从前曾经说过,“你并没有抢她的甚么东西,你和我在一起,只能叫做物归原主。”,不由得耳朵一热。裴钊含笑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凤印放在案上,又对吴月华淡淡道:“凤印上交,可今后六宫之事仍由你来处理,不过大事小事都要先到朝阳殿报备一声。”

除去在昆仑苑行宫的时候,这大约是第二次,自己可以离他这样近,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了。吴月华心中埋藏已久的哀怨孤苦在一瞬间几乎喷涌而出,可她明明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永远也不会懂。又或者说,他的整颗心都放在那个女子身上,没有心思,也不屑于懂。

无论是哪一种,于她而言终究是枉然一场。

待两个人走后,苏瑗终于松了一口气,懒洋洋地靠在裴钊身上。她算是看明白了,方才这个情形大家都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她从没想到装糊涂竟然也是件累人的事情。裴钊见她神色恹恹,便命人进来收拾桌子,自己伸手给她揉着额角,温声道:“是不是又累了,不如我陪你到床上略躺一躺好么?”

苏瑗摇摇头,又恨恨地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你少吓唬我几次,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