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昨夜裴钊那番按摩果真有用,苏瑗这一夜睡得格外安稳,若不是她心里牢牢记着第二日要去给裴铭送行,只怕这一觉还得睡到午时。
她本以为裴铭临走的时候会哭鼻子,不料这小胖子厉害得很,不但不哭,还颇有气势地拍拍她的肩膀:“阿铭不在的时候母后要多保重,等过几个月阿铭再回来陪伴母后。”
她揉揉裴铭的脸颊,很是不舍:“你都不晓得,你走了以后母后有多无聊。”
裴铭眨巴眨巴眼睛,甚是纯真地看着她:“母后若是觉得无聊,就去和皇兄玩儿啊。”
乖乖,吴月华她们可还在旁边呢!苏瑗心虚地看了看她们,云珊便笑道:“小殿下说得对,不光是陛下,妾身们亦会常来陪伴娘娘。”
见其余两人面上并无异色,苏瑗暗暗松了口气,又继续同裴铭说了好一会儿话,眼见着时辰已经不早了,这才看着他吭哧吭哧地爬上轿辇,慢慢消失在视线中。
大约是方才同裴铭说话时在地上蹲了太久,她回过头正要同云珊讲话,却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就要往后倒去,幸好一双手牢牢地扶住了她,她勉强定了定神,这才发现扶住她的,竟然是吴月华。
苏瑗向来对自己的身量甚是了解,再加上她近日胃口甚好,这体重难免可观了些,这样的她压在柔弱无骨的吴月华身上,人家哪里吃得消!
想到这里,她迅速站稳了身子,干笑着看向吴月华:“吴昭仪......辛苦了。”
吴月华仍是那副恬淡安静的模样:“太后说这话真是折煞妾身了,妾身见郑尚宫不在,不如妾身陪娘娘一同回长乐宫罢。”
孙妙仪本一直站在一旁,正因自己插不上话而暗中恼怒,见状忙开口笑道:“姐姐说得是,妾身也一同陪伴太后。”
一连几个月以来,这三人除了每日惯例的请安之外,就很少在自己跟前露面,今日好不容易齐了,人人看起来又都很闲的样子,而裴钊又要到晚膳的时候才过来。这么一看,倒是很适合一起玩儿个双陆甚么的。苏瑗便喜滋滋道:“好啊,你们一起来,中午就在长乐宫用膳,午后一起玩儿双陆。”
她今日看孙妙仪也不像从前那样常常针对云珊,便以为她们私下里已经和好了,心中自然十分高兴,不过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错了。
“妾身记得妹妹曾经为太后梳过一次发,太后娘娘对妹妹的手艺甚是满意。”长乐宫的茶乃是顶尖的碧潭飘雪,孙妙仪却不喝茶,只忙着说话:“妹妹一心伺候陛下,怕是抽不出身来服侍太后,妾身想想就觉得可惜。”
她这个,算是挑拨离间?苏瑗心中很不确定,只得尴尬地笑笑:“没事没事,梳个头而已,又不是甚么大事。”
孙妙仪笑道:“可惜妾身笨拙,学不来妹妹的好心思。不然的话,妾身比妹妹闲散得多,有心想伺候娘娘,又怕娘娘不满妾身愚钝。”
“怎么会。”苏瑗无甚法子,只得勉强笑道,搜肠刮肚地找出几句一个“太后”应当说的话:“孙婕妤这么聪明,哀家喜欢来来不及。”
这番话教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过看孙妙仪的模样却挺满意,因为裴钊,苏瑗始终对她们心怀愧疚,见孙妙仪这样,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不妨一向不爱说话的吴月华却先开口了:
“妹妹是很聪明,妾身昨日还听掌彤史的尚寝女官说,妹妹心细如尘,耐着性子一页页将彤史册子看过,连宫人们不慎写错了个字,妹妹都一眼看出。”
彤史女官专职记录君王临幸妃嫔一事,君王今夜要召幸何人,何时召幸等事,皆由御前的大太监告知女官,再记录在彤史册子上。虽然大曌并无明文阐明,后宫妃嫔不得擅自查阅彤史,可在此之前,先帝曾因和惠妃私下翻看彤史一事而勃然大怒,将和惠妃贬为才人,而如今这位陛下显然并不会轻易放过窥探他私事的人。
想到裴钊一贯的冷峻面容,孙妙仪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因是在太后面前,又不敢失态,只得勉强笑道:“太后莫听姐姐说笑,妾身是见昭仪姐姐日日操持宫务,甚是劳累,便想着,或许能帮一帮姐姐也未可知。”
云珊便笑吟吟道:“孙姐姐要帮忙,去看彤史做甚么?”
孙妙仪脸色变了变,微微一笑:“妹妹出身蛮夷,自然不懂得宫务。彤史乃是......”
“够了。”苏瑗实在忍无可忍:“你既然叫她妹妹,又为何要用这样难听的字眼来说她?”她绞尽脑汁地想想从前自己抄过的那厚厚一摞书,终于想出一番颇有气势的话:“容婕妤乃是突厥的公主,突厥亦是我大曌的属国。她与你们,与哀家一样,都是大曌的子民。你若是再这样胡言乱语,哀家便罚你......”
在孙妙仪惊恐的目光中,她缓缓说出自己能想到的最严酷的惩罚:“罚你将《女则》、《女戒》、《女论语》各抄五十遍。”
孙妙仪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随即“扑通”一声跪在苏瑗面前:“是妾身失仪,求太后原宥!”
她方才得罪的是云珊,眼下向自己赔罪又有甚么用?孙妙仪察得苏瑗脸色,虽然心中很不情愿,亦缓缓对云珊道:“做姐姐的一时口快,若有得罪妹妹的,还请妹妹多担待。”
吴月华和云珊脸上皆浮现惊诧神色,倒不是因为孙妙仪,而是苏瑗。她们从前只以为苏瑗心软又天真,从不会轻易给谁脸色瞧,即便是与她极为亲密的云珊,亦想不到她今日竟然会为了自己这样训斥人,虽说那个惩罚实在是......令人啼笑皆非,不过她心中很清楚,这已经算是苏瑗生过的最大的一场气了。她心中一暖,也不好再发作,只得笑道:“姐姐说的哪里话。”
不管怎么样,眼下这个样子起码面上看着还挺和睦,苏瑗不由得松了口气。
唉,端娘一早就去了御医署,也不晓得在做些甚么,这个时候还不见人影。苏瑗在心中哀嚎一声,恨不得马上派人去把端娘找回来应付一下眼前的情形。好在很快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俗话说得好,这世间上没有甚么事情,是用膳解决不了的,倘若果真有,那就用两顿膳,她这么想着,便迫不及待派了个小宫娥去司膳局传膳。
因端娘不在,司膳局的赵尚宫便亲自来摆好桌子,又站在苏瑗身边为她布菜。因今日云珊在,苏瑗特意吩咐司膳局做几个合她口味的菜肴,浓郁的肉香夹杂着酥酪的甜味扑鼻而来,像是一只大手在她心口狠狠一捏,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她怕扰了三人吃饭,只得佯装无事,慢慢喝了半盏清茶,方觉得好些。
赵尚宫见苏瑗半晌不动筷子,便笑着为她挟了一筷子鱼,含笑道:“奴婢记得太后娘娘最爱吃刀鱼,可巧余杭郡县进贡的刀鱼快马加鞭,正好在昨天半夜里送了来。这个时候的刀鱼不似秋日那般肥美,却清鲜可口,别有一番风味,请太后娘娘尝尝。”
她说了这样长长的一番话,自己若是再不吃,那也忒不给人家面子了,反正那块刀鱼看起来洁白如玉,很是不错,苏瑗便动了筷子,鱼肉还未进口,一股浓郁的腥味就已经窜入鼻中,她脸色一白,急忙将筷子放下,又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盏茶喝完,这才觉得略微好过一些,便歉疚地对赵尚宫笑笑:“对不住,哀家今日好像没甚么胃口,只好下次再尝你的手艺了。”
赵尚宫甚是忐忑,见苏瑗并无怪罪,便大着胆子道:“太后的脸色很是不好,不如宣御医来看一看罢。”又试探道:“郑尚宫去了何处,是否要奴婢去请她快些回来?”
话音刚落,只听见殿门吱呀一声,端娘含笑走进来,正待开口,却见苏瑗脸色煞白,连忙上前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赵尚宫便将事情说给她听,端娘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她先将赵尚宫亲自送走,又笑着对吴月华三人道:“太后前几日贪凉,用冰太多伤了胃,这几日用膳偶尔会这样,奴婢斗胆,请娘娘们先回宫用膳,待太后娘娘痊愈后,奴婢再给娘娘们赔罪。”
吴月华淡淡道:“太后既然不舒服,妾身们又如何敢心安理得地在此用膳,妾身这便回去,请太后多保重身子。”孙妙仪眼神微动,忙上前道:“太后有恙,妾身自然是要在一旁侍疾的,请姐姐和容妹妹先行一步,妾身留下来伺候娘娘。”
端娘便笑道:“并不是甚大病,御医已经来瞧过,只需奴婢为太后推推背就好,婕妤娘娘在此,只怕是不方便。”
孙妙仪无奈,只得同吴月华一起行了礼,慢慢走出殿门,云珊见她二人走远了,方才握着苏瑗的手,满脸忧色:“你这是怎么了?”
苏瑗其实也不晓得这是怎么了,不过她向来健康,这样的难受还是头一回,再加上之前......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在场的并无外人,她犹豫了一瞬,还是红着脸开口:“端娘,你还是教御医署派个人来给我瞧瞧吧,我觉得我最近好生奇怪,胃口时好时坏的,又很容易累,还有......”她嗫嚅道:“我这个月的葵水,还不曾......”
端娘脸色一变,再三问过之后甚是凝重地看了她一眼,对云珊道:“太后的病只怕御医署的人看不好,请婕妤在此陪伴娘娘,奴婢去禀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