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云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大早赶到公司,拎着旅行包找总编辞职。

总编是个年过四十的女强人,为人古板严苛,听说南云要辞职,原因都没问就给否了。

“你刚上班不到一个月,不能辞职。”

“我有重要的事要出远门。”南云说。

“多重要?”

“比命还重要。”

总编把眼镜拉到鼻尖,从镜片上方打量她,锐利的目光仿佛洞察一切,“是为了男人吧?”

南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的年纪我也有过。”总编把眼镜推回原位,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可事实证明,男人并不值得。”

“有些是值得的。”南云说。

“比如你这个?”总编问。

“是的。”南云点头,目光坚定。

好吧!

总编耸耸肩,无意与她争论爱情的价值,反正总有一天,现实会告诉她答案。

“总之是不能辞职。”她说,“如果你执意要走,这个月就等于白干了。”

“没关系,我不要钱。”南云说,“本来昨晚就要走的,出于礼貌,才决定当面和你说一声,感谢您这段时间的栽培,我先告辞了!”

总编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南云瘦而倔强的背影大步消失在门口。

南云出了门,步子越迈越大,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一路狂奔到公司门外,叫了辆出租车,直奔嘎洒机场,随即又搭乘最快的航班飞往昆明。

一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

南云下了飞机,立刻感到气温的变化,翻出事先准备的羊绒大衣套上,仍然感到寒意直往毛孔里钻。

与版纳相比,春城要冷得多。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上午飞哈尔滨的航班,南云只好订了下午三点半的一班。

等待的时间枯燥而漫长,南云无法像其他旅客一样悠然自得地玩手机,一想到冯浩说的话,她的心根本静不下来。

彪子是被万山打死的。

万山因此要面临刑罚。

彪子的姐夫手眼通天,把万山弄回原籍受审。

万山先前所在的派出所上上下下奔走无果,万山很有可能会判死刑。

娇娇的父亲是省里的大领导,娇娇说只要冯浩愿意娶她,她可以让父亲出面保万山。

冯浩为救万山,答应了娇娇的条件。

万山被无罪释放,仍然回到所里上班。

冯浩信守承诺,和娇娇举行婚礼。

昨天是他的大喜之日,全所的人都去了,只有万山没去。

他为什么不去?南云想,是不是觉得自己的自由是拿兄弟的幸福换来的,所以没脸去?

别人狂欢的时候,他在哪里?

是不是又一个人闷头吸烟,每一根都烧到只剩过滤嘴。

南云想象他微眯着眼大口吸烟的样子,心绪越发难平,一刻都不想再等,恨不得马上就见到他。

给他一个大嘴巴子,质问他为什么骗她,或者当场摁倒,劈头盖脑地啃一回,总之要叫他知道欺骗她的下场!

南云心里盘算着,无数次地去看那只高挂在大厅里的钟,不明白它怎么就那么慢。

不是说光阴似箭吗,为什么它看起来一动不动。

南云恨不得亲自爬上去把指针拨到三点半。

一上午水米未进,接近中午时,肚子开始抗议,南云在机场餐厅吃了一碗米线,吃完后,跑到外面去透气。

天灰蒙蒙的,和版纳的蓝天白云完全不同,南云抬头看天,有白色的东西飘忽而下,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南云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有雀跃的声音喊道,“哇塞,下雪了……”

下雪了?

不是说四季如春吗?

南云稀奇地伸出手,越来越多的小白花从天而降,落在她掌心,化作小水珠。

这就是雪呀!

春城都下雪了,他那里呢?

会不会也在下雪?

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一样吗?

是不是更大更洁白,落在地上不会化?

南云接了一会雪儿,直到身上的大衣不足以抵挡寒气,才回了大厅。

刚走进去,就听到广播响起,“各位旅客请注意,由于哈尔滨突降暴雪,机场紧急关闭,飞往哈尔滨的航班将全部取消……”

大厅里嗡一下炸开了锅,各种吵嚷谩骂此起彼伏。

南云迟钝了两秒,第一时间赶到咨询处。

“对不起女士……”服务人员正准备接受质问,南云抬手制止她,“告诉我,最快去哈尔滨的方法。”

“女士,这一轮的雨雪来得很迅猛,如果没有急事,建议你缓两天出行,如果必须出行,火车相对比较安全,目前可以去哈尔滨的列车只有晚上7点52分的一趟。”

“谢谢!”南云立刻办理了退票手续,打车直奔火车站。

到火车站买完票,时间还富余五个小时。

南云虽焦急,也只能无奈接受,把行李寄存在小卖部,去临近的商场逛了逛,买了一件长款黑色羽绒服和一双棉靴。

这样一来,之前的袋子就有点小了,她索性又买了只箱子换上,看看还有空间,又买了一些土特产和两条玉溪印象。

下雪的原因,火车开动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南云坐在卧铺上,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渐渐远离,思绪万千。

她很少离开版纳,即便是出差,也在省内,大约是年少时太过奔波的缘故,长大后的她不喜欢出门,这一趟,是她平生最远的一次旅行。

没想到一开始就不顺利。

如果不是飞机停飞,这会儿应该差不多到了哈尔滨。

现在却要被迫在火车上度过漫长的60多个小时。

还好买到了软卧,不用和人挤在硬座上苦熬。

火车已经远远的把城市抛在身后,万家灯火也变成了黑黑的山影。

南云收回视线,躺在卧铺上,闭上眼睛,在车身有规律的晃动中慢慢进入了梦乡。

她已经不像起初那么焦急,因为她知道,快也好慢也好,她都在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这种感觉很奇妙,是她生命中一次全新的体验。

睡了不知道多久,车速减慢,两次明显的晃动后,停了下来。

南云睁开眼睛,看到外面站了一些人,才明白是到了一站。

站台标示的地名是曲靖。

走了这么久,居然才到曲靖。

对面的空铺迎来了它临时的主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

还好,南云心想,总算不是和一个满面油光的男人相对而眠。

虽然两个铺之间有小桌板,实际上的整体空间,还没她家里的床大。

南云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姑娘把自己的东西一样一样的规置完,撕开一包辣条边嚼边打电话。

“亲爱的,我上车了,正在向你飞奔而去。”

“嗯,我好想你,想马上见到你。”

“爱你哦!”

狭窄的空间弥漫着爱和辣条的气息。

南云觉得很新鲜,她没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也在向某人飞奔而去,但是她的心思是隐秘的,无人可分享。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执着,对面的姑娘挂了电话,把辣条递过来。

“来一根!”

“不了,谢谢!”南云忙摆手,“我晚上不吃东西。”

说完这话,她肚子咕噜一声。

看着小桌板上属于那姑娘的一大包食物,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连瓶水都没带。

不过她并不打算进食,也不打算跟人交流,就这么饥肠辘辘地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沉,车子停了几个站她都浑然未觉。

后来,被一阵诱人的香味唤醒。

对面的人在呼噜呼噜吃一碗泡面,然而已经不是那个小姑娘。

对方从碗上方抬起头,露出一张油光满面的脸。

南云睡意全无。

想什么就来什么。

不过他吃的面看起来真的很香,南云吞了下口水,以前怎么没觉得泡面会这么香。

是不是因为换了场景,它就显得格外诱人?

“饿啦?”对面的男人小声问。

南云没说话。

那人又说,“现在太晚了,卧铺不卖东西的,你可以去硬座车厢看看,有推小车的卖东西。”

“好的,谢谢!”南云拎起包,真的出去了。

她并没有去买东西吃,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她心里装满了要对万山说的话,已经打好腹稿了,不愿被人打乱。

南云站在两节车厢相邻的吸烟区点了一根烟,看着窗外苍茫的夜色,心已经平静得没有波澜。

她渐渐找回了自己的气场和状态。

我奋不顾身,我思你心切,但我仍然保留我的骄傲。

南云用力吸进一口烟,没有吐出,烟气涌进空荡荡的肺腑,像无根的风掠过空巷。

她越发的饿了。

一根烟吸完,她试着往前面车厢走去。

硬座的人实在是多,过道上都是,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抱着膝盖打瞌睡。

正常人是挤不过去的,除了推小车叫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的售货员。

南云在她那里买了水和一些食物,特意要了两碗面。

这算是个大客户了,售货员特意给了她一个方便袋。

南云拎着袋子回到吸烟区,喝了几口水,吃了两根肠,才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位置。

这个点儿公然在座位上吃泡面影响大家休息,她有点干不出来。

怀着对泡面的渴望和对万山的思念,她又睡着了。

原来,人在困倦的时候是可以忽略一切的,包括油腻大叔。

天亮时,火车停在一个叫凯里的地方。

这里没下雪,但天是阴沉的,站台上的人在冷风中瑟缩着,眼巴巴盼着车停,好赶紧上去避避寒。

南云对面的大叔和上铺的人都下车了。

这回会换个什么样的人来呢?南云眯着朦胧的睡眼想。

过了一会儿,一个戴墨镜的男人走过来,站在过道上看了看窗口上的座位标示,顺带着又看了看南云,高大健壮的身躯挡住了车顶的灯,黑黑的阴影投下,把南云整个罩住。

“美女,幸会啊!”男人把包随意扔在铺上,对南云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