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拉拉一直在翻弄那些纸张,泰拉拉字写的几乎要飞起,狄拉拉读起来却是没有任何障碍,他从上面勾勒出的线条当中看出了泰拉拉接下来的打算。
“N9荒星,北部异兽潮波动,九月二十七。”
“K7荒星,无异常。休息。九月二十八。”
“M16荒星,有轻微异常,休息。九月二十九。”
“B24荒星,诞生日,休息。九月三十。”
狄拉拉更加确定了这是在泰拉拉十八岁的时间段。
每年的九月三十是泰拉拉的诞生日,以往他都是自己给自己准备一个生日礼物,那年在B24荒星上,他却是没有机会过。
狄拉拉对这件事印象尤其深刻,他目光在最后的日期上停留了一会儿,又将纸张折叠好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他转过身,踢了一下床铺,“别装,我知道你醒了。”
泰拉拉又睁眼,他朝狄拉拉轻轻微笑,“哇,这么了解我?这都看得出来。”
狄拉拉很是无语,他刚刚抬手,泰拉拉就条件反射把脑袋往后缩,“你要打我。”
“我不仅要打你,我还要掐死你。”狄拉拉恶狠狠道,他拽着泰拉拉的衣领把他扯过来,让他看到狄拉拉脖颈上伤痕,“看清楚了没?你也得这样。”
泰拉拉一仰头,“那你掐。”
他白净的脖颈上喉结未动,仰面向上时白发分开,将双眸当中的无所谓都展露了出来。
狄拉拉冷笑,他半句废话不多说,单手便掐住泰拉拉的颈动脉把他按在了身后的柱子上。
“一分钟。”他开口道。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逐渐占据泰拉拉的脑海,泰拉拉眼眸弯起,他盯着狄拉拉,呜呜了两声。
狄拉拉还不想送泰拉拉归西,他卡好了时间,到了时间节点就把手收了回来。泰拉拉仰头靠着柱子没动,他脖子上也被暴力弄出了一圈红紫,情况只比狄拉拉好了几分。
狄拉拉心满意足,他开口道:“泰拉拉,我们两清了。”
“没有呀,你还打了我脑袋一拳。”泰拉拉侧过脸,他太阳穴那块儿也是一片青乌,“怎么说?”
“不怎么说。”狄拉拉坐到椅子上,他看了一眼泰拉拉身上绑得极紧的绳索,悠然道,“有本事你就打回来,没本事你就闭嘴。”
泰拉拉微眯眼眸,“你欺负我。”
狄拉拉掀起眼皮看向他,“那你哭。”
泰拉拉:“……呜呜。”
“哼。”狄拉拉嘲讽一声,他从床底的小盒子里面找出来伤药,挖了点放手上随便揉了揉就往泰拉拉额角擦。
泰拉拉身体僵硬了一瞬,却也没有躲避,他意味不明地笑道:“你真是什么都知道啊。”
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住所,知道他藏在床底的伤药。
狄拉拉语气里透着威胁,“你干什么破事我都知道,所以你最好老实点。”
泰拉拉挑眉,他静看着狄拉拉的容颜,这只雄虫与他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是近乎一比一复制的存在。
只是面部的线条轮廓比他要凌厉了很多,性格同样如此。
狄拉拉手上的药膏散发出某种黏腻的冷香,他从未闻过这种味道,细闻下来又感到恍惚和头疼。
他看向泰拉拉,泰拉拉眼眸平静,那些虚假的笑意敛去,露出本性中的凉薄和孤冷。
狄拉拉用沾药的指尖按了按他的太阳穴,故作高深道:“知道我是谁吗?”
泰拉拉扬唇笑,“你不是我吗?”
“我也有名字。”狄拉拉收回手,他朝泰拉拉扬了下下巴,“你猜我是谁,猜出来我就给你松绑。”
泰拉拉思索了一番,摊手道:“我不知道。”
狄拉拉就知道泰拉拉废物,他清了下嗓子,开口道:“我是狄拉拉。”
泰拉拉一愣,狄拉拉见泰拉拉不说话,更加得意,“没想到吧?我可不是以前了,我现在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根本管不着我……”
泰拉拉皱眉,他只开口问道:“你怎么……连名字都和我这么像?狄……拉拉?”
狄拉拉面色微僵,“你不记得我?”
泰拉拉无辜摇头,“不记得。”
狄拉拉手指蜷曲起来,泰拉拉的面容就印在他眼中,二十不到的相貌,一金一红两只眼睛里面都没有掺杂过多的情感。
他像是在看一个新奇又陌生的虫。
狄拉拉眨了下眼眸,他生硬道:“你真不记得我?”
泰拉拉更奇怪,“我都不认识你,你让我记什么?”
“行。”狄拉拉点头,他二话不说又把泰拉拉一掌劈晕了过去。
泰拉拉顿时晕倒到了柱子旁,狄拉拉拿起药罐,他把盒子盖上重新塞进床底,转身时面色霎时阴沉下去。
不记得他了……
狄拉拉看向房屋里面的枯叶和烂泥,鼻尖似乎又闻到了某种怪异的香味。
他踉跄了一下,走到了那些干枯的树叶旁。泰拉拉将那些树叶剪成了不同的形状,又用这些不同形状的树叶拼出了各种类型的异兽。
狄拉拉一个一个看过来,这些异兽的头部都是以圆形的枯叶做装饰,没有出现其余形状的异类。
泰拉拉无聊时会摆弄这些枯叶,他用圆形树叶做头部装饰,狄拉拉便用更大的星形做装饰。
但地面上没有出现星形的树叶。
狄拉拉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面前这个泰拉拉的记忆里面没有他,甚至说狄拉拉不存在于他的脑海当中。
泰拉拉现在拥有完整的虫格。
狄拉拉眼中的阴郁一闪而过,他拾起一片树叶,报复性地将树叶撕成星形,然后挑了几片其余形状的树叶贴在一起。
他将自己做成的异兽摆在地面正中央,也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
泰拉拉不知道用图腾和香水做出了什么东西,但他休想就这么把狄拉拉消除在他的世界当中。
狄拉拉一连撕了好几片树叶,他拼了七八个异兽出来,才郁闷地坐到了椅子上。
泰拉拉对狄拉拉这个衍生虫格一直都没有好态度,毕竟谁也不想被当成神经病。
可狄拉拉就这么诡异又奇怪地留在了泰拉拉脑海当中。
狄拉拉诞生的时候,恰巧五月迎来了最后一天。
他作为一个衍生虫格,无论是意志还是精神力都远没有泰拉拉这个主虫格强大。
狄拉拉畏惧泰拉拉在各方面的压迫力,他的能力过于弱小,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悄悄观察泰拉拉的行动。
泰拉拉是一只很无趣又冷血的虫。狄拉拉很少见他与其余的虫接触,他独自执行任务,独自看守荒星,独自杀戮又自己舔舐伤口。
狄拉拉甚至没有见过他脸上有其余的表情,只是一直紧绷着,像一根一碰就断的弦。
狄拉拉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在积攒了一年多的力量后,才鼓起勇气和泰拉拉接触。
“我能和你说话吗?没有虫和你说话,我想和你说话。”
狄拉拉在泰拉拉熟睡时才能控制他的身体,他蹲在泰拉拉常去的河岸边,在石头上刻下了一排虫文。
像是担心泰拉拉拒绝他,狄拉拉又添了一句话。
“我是好虫,我会讲笑话。”
狄拉拉刻完便重新躲了起来,他在暗处等待着泰拉拉的回应。
可泰拉拉第二天在看到石头上的文字后,竟然单手捏碎了石块。
他一句话没说,也没有刻下字迹给狄拉拉回应。
他恍若无事发生。
狄拉拉很不甘心,他第二天夜晚又找了块石头继续刻字。
“我想和你说话,你为什么不理我?”
“不要扔我的石头。”
泰拉拉看到后蹙起眉头,他用精神力感知了荒星的所有角落,没有感知到有哪只虫在变相地给他找麻烦。
他一脚把石头踢进了水里面。
狄拉拉暗暗握拳,他在夜晚把泰拉拉接下来一月内要清缴的异兽全都清缴光,在凌晨时又在石头上留下了一行字。
“不用感谢我,我真的是好虫。可以和我说话吗?”
泰拉拉醒来后只感觉身体几乎虚脱,他走路都走不稳,身上更是多了许多不知名的伤口。
泰拉拉看了那个石块一眼,拧紧了眉头。
他找到了契约那,询问了他灵魂的异常。契约那研究了好几个月,才从泰拉拉灵魂当中发现了一个隐晦的增生碎片。
契约那啧啧称奇,“泰拉拉,你最近精神状态不稳定啊,竟然连衍生虫格都有了。”
泰拉拉眉眼冷漠,“衍生虫格?”
“对啊,这种虫格几十万只虫里面也才有一个吧,但像你灵魂上那样有自己特殊能力的,估计几百万只虫里面才能有一个。”
契约那暗自羡慕,他说着说着又转变了话风,“衍生虫格都是由你灵魂当中的欲望经年累积而诞生,你最渴望什么,他便有什么。但并非所有的衍生虫格都是好东西。”
泰拉拉看向他,契约那将手指向纸张上的线条,继续道:“衍生虫格在拥有意识之后,有极大的概率会诱惑吞并主虫格,最终取而代之。”
泰拉拉闻言未有情绪波澜,他开口道:“消除它。”
契约那叹了口气,“他是你的一部分,强制割离会损伤你原本的灵魂。”
“不用在意。”泰拉拉站起身,他套上衣袍,淡声道,“下个月月初,我来这里,你准备好刀具。”
他语罢便走了出去。
这一切都被狄拉拉尽收眼底。
他在泰拉拉踏进契约那部落的那一刻便开始黑化,在他踏出房间大门的那一秒黑化值终于成功到达了百分百。
他还和泰拉拉说什么话?泰拉拉想灭了他。
狄拉拉气得灵魂都在颤抖,他一边气一边害怕又不时焦虑,在之后的生活中每天都在和泰拉拉对着干。
狄拉拉还在坚持刻石头,上面都是一句话——“你会后悔的。”
他刻完就摆在泰拉拉床边做暗示。泰拉拉见到一个拧碎一个,态度从未因为狄拉拉几句威胁的话改变过。
泰拉拉能感受到狄拉拉的情绪波动,狄拉拉的情绪起伏很大,竟然已经到了能给他造成轻微影响的地步。
可这一切都是无用之功,泰拉拉没有丝毫要放过狄拉拉的意思。
狄拉拉在月初到来的前一天黯然神伤。他在泰拉拉睡着后靠着床沿发呆,最后还是忍不住不停地掉眼泪。
他气愤地用泰拉拉的衣服擦鼻涕,把自己眼泪和鼻涕全都混在一起丢在上面。
反正是最后一天了。
狄拉拉嚎啕大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泰拉拉苏醒时,他的整个眼眶都红肿得难以睁开。
他麻木地扔掉在床上堆积的衣服,站起身时又看到了床头的石块。
“我连名字都没有,我不想死。”
泰拉拉看了一眼,继续低头穿衣服。
契约那早就准备好了一切,他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与衍生虫格有关的手术,拿出了最严谨的态度来面对泰拉拉。
泰拉拉看着自己苍白的指节,突然开口问道:“疼吗?”
契约那看向他,“疼是当然疼的,不过这对你来说都是一般般吧,后期……”
“那算了,我不做了。”泰拉拉站起身,他朝契约那开口道,“我受不了疼,抱歉。”
契约那:“……”
泰拉拉收拾好东西便往自己的荒星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黄昏下的树林像是被烧上了一层火,镶嵌上金红的边框。
泰拉拉脚步慢慢缓了下来,他看着天边堆积的火云,感受到了狄拉拉又隐秘升起的雀跃心情。
“狄。”泰拉拉捂住自己的半边脸庞,金瞳掩盖,只露出剩下的红色眼眸,“便叫你,狄拉拉吧。”
狄拉拉留了下来。
他不知道泰拉拉怎么突然之间改变了想法,但他还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他的小命被泰拉拉玩弄于股掌之间,狄拉拉虽然心里不爽,但碍于实力也只能勉强很大方地不和他一般计较。
狄拉拉是泰拉拉的一部分,是泰拉拉所幻想的最想要得到的某类东西的具象化。
可无论是他们当中的谁,都不明确那到底是指什么。
狄拉拉只感觉泰拉拉对他的态度有所变化,虽然依旧是不常与狄拉拉交流,但狄拉拉刻在石头上的字句,泰拉拉偶尔也会回一两句。
狄拉拉很依赖泰拉拉。
泰拉拉是主虫格,也是狄拉拉的依靠。虫族数千荒星,全都在泰拉拉掌控之下。泰拉拉为雄虫顶峰,他在之处,万物难伤狄拉拉分毫。
狄拉拉仰望泰拉拉,却也自认为自己很有实力。他时不时心情抑郁,也能在虫族卷几场风暴。
狄拉拉学习泰拉拉冷酷的处世作风,有意把自己的高冷人设立起来让泰拉拉刮目相看。
没想到泰拉拉后来遇到了暮约拉一族,他抛弃自己曾经的状态,竟然直接在呜呜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狄拉拉对泰拉拉的滤镜顷刻间碎的彻底,他二次黑化后刻了一整块巨石的虫文来痛骂泰拉拉。
泰拉拉恍若未见,他砸碎石头继续呜。
狄拉拉直到现在也不明白泰拉拉为什么要这样。在话语里加语气词不会让其余的虫觉得他好相处,只会认为他在没事找事很欠抽。
狄拉拉一想到这里就脑子疼,他记起暮约拉,蓦然注意到了另一个不寻常的点。
泰拉拉今年十八,他是在七年后遇到的暮约拉,然后才养成了某些坏习惯。
但他现在就已经呜得很熟练了。
狄拉拉更是不明白泰拉拉利用图腾和香水创造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摆脱他,还是另有打算?
狄拉拉转过身,泰拉拉依旧阖着眼眸靠在柱子旁,额角的青紫已经在时间的流逝当中变浅了很多。
狄拉拉捏紧桌上的小碗,他冷哼一声,继续去翻弄泰拉拉压在桌底的图纸。
无论最终目的是什么,泰拉拉都别想摆脱他。
泰拉拉直到晚上夜幕降临才再次醒过来。
狄拉拉还在桌旁捣鼓他的图纸,泰拉拉见他看的投入,伸腿蹬了一下床板,“哇哇,我全身疼,要喝水吃饭呀。”
狄拉拉分了半个眼神给他,“还没到点。”
“那我要上厕所。”泰拉拉继续道。
狄拉拉沉默几秒,站起身给泰拉拉解了腰上的绳索。
泰拉拉立刻活动了一番自己的身体,他开口道:“我手上也要解啊。”
“不用。”狄拉拉面不改色地走在前面,“我给你扶着。”
泰拉拉:“……”
“……这不太好吧?”
狄拉拉很是挑剔地看了眼他的身体,“你全身上下,从头到脚,从里到外,我哪个地方不知道?快点走。”
泰拉拉顿时调转方向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他嘟囔道:“不上了不上了,我要喝水。”
狄拉拉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他把桌上的水推给泰拉拉,单手压在桌子上投射下一层阴影,“泰拉拉,以后荒星上的事情就交给我管了,你该退位了。”
泰拉拉双手捧住水杯,他闻言看向狄拉拉,“你要当首领?”
“对,我要当首领。”狄拉拉回答得很爽快,他将图纸按在桌子上,开口道,“这些事情我都会解决,你就不用管了。”
“哦——”泰拉拉眼眸转了一圈儿,他没怎么想就轻易做了妥协,“好吧,那就你当吧。”
狄拉拉:“……”
泰拉拉是一只没有责任感的虫,他把重担扔到了狄拉拉身上,吃完饭洗漱后就舒心地躺回了床上。
狄拉拉对泰拉拉的诞生日比较重视,他记忆中这一天泰拉拉受了重伤,现在还在思索接下来的应对方法。
直到晚上十一二点,狄拉拉才准备上床休息。
泰拉拉睡得天昏地暗,狄拉拉很是无语他的睡姿,他把泰拉拉歪下来的腿放规矩了才继续躺下来。
“你是我吗?”泰拉拉的声音蓦然在黑暗中响起,他嗓音清脆道,“未来的我?”
狄拉拉嗯了一声。
泰拉拉很兴奋,“我未来会怎么样?”
被烧死,最后变成一只矮脚龙。
狄拉拉有些烦躁,他开口道:“过得还算不错,活着。”
“哦……那还好。”泰拉拉没再追问,他一向心大,拉上被子把自己脑袋闷里面继续睡。
狄拉拉静默不语,他翻过身,手臂揽过泰拉拉劲瘦的腰身,“是还好。”
他们都活着,已是最好。
只是过了这么多年再看曾经的泰拉拉,狄拉拉还是会感到难过与心酸。
那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伤口,最终还是由他们自己来舔舐和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