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的眼泪过于凶猛, 苏断一会儿就把江忱的肩膀哭湿了一块。
江忱一直在给他低声道歉, 无论苏断小声嘟囔些什么, 都听也不听地一口气应承下来, 再加上自己主动提出来的补偿赔罪,许诺了不知道多少割地赔款的不平等条约。
总之等到苏断终于把小脑袋从他肩膀上挪开的时候,江忱就听见苏断可怜地打了个哭嗝, 小声说:“说好了哦, 要一起睡一个月,晚上就把我的枕头和被子都搬到哥哥房间里。”
江忱:“……”好像答应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不过大约是由于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 江忱的心情竟然异常平静。
仔细想想,他担心的那些事其实有些过于遥远了, 埋下的种子只是被萌发出的胚芽顶破了一点儿种皮,距离长成参天大树还有非常遥远的时间。
至少在苏断成年之前,他都是……不能做什么的。
未来的事交给时间去抉择, 现在摆在他面前最重要的是,先把被他伤了心的小少年哄好。
见江忱迟迟不应声,苏断还红着眼睛,就气得鼓了鼓脸颊, 说:“你刚刚答应了的!现在又反悔!
江忱这才回过神来,低声说:“……没有反悔, 断断相信哥哥。”
虽然江忱最近怪怪的,但鉴于他以前的信用度都很高, 苏断想了想, 还是点点头, 选择相信他的辩解:“好吧。”
江忱用纸巾给他擦了擦眼角残留的泪花,近乎小心翼翼地问:“不哭了?”
苏断不吭声,只小幅度地点点头。
虽然刚刚哭的时候确实很伤心,但哭完之后,他属于一颗成熟土豆的羞耻心又猝不及防地涌了上来。
他居然在江忱的教室门口和江忱闹,还丢脸的哭了出来,要是被江忱的同学看见了……
想到这一点儿,苏断强忍羞耻地侧了侧头,想看看有多少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们学校的窗户是开的比较低的那种,他刚刚隔着很远就看到了江忱坐在窗边,同理,窗户里面的人看他应该也是同样的清楚。
一定被不少人看见了……
虽然已经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但一扭过头去,苏断还是被吓得呆住了。
他来的时候窗户旁边还只坐了三三两两几个学生,而现在,正对着他们的那面窗户后面至少挤着七八个人,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大部分还都是女生,男生们其实也在往这边张望,不过表现得没有女生们这么激动。
苏断只是扫了一眼,就发现这些女生看向他们的眼神十分微妙,掺杂着好奇、八卦和……嫉妒?
苏断直觉性地感到了一丝危险,和不知道从哪里升起的细微的敌意,无意识地攥紧了江忱的外套。
江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不出意外地看到了自己班里那些热情围观的同学们。
江忱:“……”
扶着苏断的手微微用力,江忱侧了侧身体,用身体挡住身后同学各种各样的目光,伸手替苏断理了理因为埋在自己怀里而稍微有些凌乱的发梢,低头轻声说:“快上课了,断断先回教室吧,等我放学去接你。”
苏断也有些窘迫,轻轻“嗯”了一声,又强调了一遍让他一定记得来接自己,就一溜烟的走了。
江忱回到教室之后,毫不意外地遭到了全班同学全方位的眼神洗礼。
不过他性格淡漠,对不熟的人的想法并不在意,所以还扛得住,和往常一样淡定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深知江忱的性格,所以大部分同学也就是单纯看看,并不会去他面前说什么,只有聒噪的邻桌一脸八卦地凑了上来。
邻桌的眼睛似乎有些不舒服,一只眼别扭地眯起,不过这并未打消他的热情,看向江忱的小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意味:“刚刚那个就是你弟弟吗?”
江忱:“嗯。”
“长得真可爱。”邻桌夸赞道。
江忱:“你说的对。”
邻桌:“……”他十分肯定地从江忱这句长达四个字的句子中领会到了江忱对那个弟弟究竟有多么喜爱。
其实这句话大部分都是出于客套的恭维,事实上,他刚刚一激动把一只眼的隐形眼镜眨掉了,成了个半瞎,压根没看清江忱他弟弟长什么样。
只模糊地看出来身量不高,很小的一只,是他印象里东方人的那种单薄。
邻桌搓搓手,试探着问道:“刚刚发生什么了?能透漏一下吗?”
因为两人说话的声音不大,所以刚刚他们只看见了两人说了两句话之后,江忱就把那个哭唧唧的小男孩抱在怀里安慰,并不了解这一出的前因始末。
江忱言简意赅:“一些家务事。”
他和苏断之间的事解释起来太复杂,况且他本来也没有想让别人知道这些的意愿。
他和这个年龄段普遍心思浮躁、藏不住事的男生不一样,他有着比他们更为复杂的经历,这些经历造就了他的早熟和遇事的冷静。
比起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到处乱撞寻找目标的同龄人,对于自己想要什么,江忱已经十分清醒。
——家务事。
这就是不愿意细说的意思了。
这里的风气还是比较尊重个人隐私的,一次试探之后江忱表达了拒绝的意愿,再追根问底就会让人厌恶了。
不出意料地没能打探到任何内情,邻桌夸张地叹口气,转过头开始苦恼该怎么处理自己只剩一边的隐形眼镜。
他今天忘了把备用的框架眼镜带过来了——
是这么一只眼清晰一只眼模糊、别扭着上课,还是干脆摘了把剩下的一边也摘下来,彻底做个快乐的小瞎子,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
这天放学的时候,苏断和江忱两个人又想往常一样亲昵了。
或者说,比往常挨得还要更近一些。
接两个孩子回家的苏母看向别扭了快一天的两个人,眼中含着一抹笑,轻声问:“和好了?”
“……”苏断不打自招:“没有吵架!”
苏母:“噗。”
苏断:“……”
苏断没脸见人地像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江忱颈间,觉得自己这一天简直干了数不清的蠢事。
坐在一旁的江忱熟练地把他接住,顺势将手搭在苏断胳膊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
苏断还没忘了今天江忱答应自己的事,吃完晚饭散了步,就哒哒哒地蹿进自己的房间,把叠好放在床角的被子扛起来,哼哧哼哧地准备搬运到江忱卧室里。
冬天的被子比较厚重,跟在他后面的江忱怕他扛着扛着摔了,就伸手帮他把被子抱在了自己怀里。
身上的重量忽然消失,苏断看看已经被江忱劫走的被子,非常知道变通地抱起了自己小枕头和昨晚从江忱那里顺来的小河豚玩偶,跟在江忱身后进了隔壁的卧室。
苏家的卧室都很大,床最小也是双人床的规格,不要说睡两个小孩儿了,就算睡三个,也是绰绰有余的。
将苏断的枕头、被子和玩偶都放在应该放的地方,江忱催苏断去洗漱洗澡。
因为苏断经常性地会来他卧室蹭床,为了苏断早上起床后洗漱方便,他的洗手间台子上早就多出了一套洗漱工具。
洗漱完也挨个洗完澡后,两个人穿着一套的小土豆睡衣准备睡觉了。
床已经被江忱铺好,两条小被子整齐地占据了床的两边,离得不近不远。
苏断一屁股坐在自己的被子上,有点儿想挤到江忱的被|窝里去睡。
但江忱多了解他。
见他那小眼神不住地往这边送,就毫不费力地看出了他的意图。
对于昨晚发生的某件事还是有着阴影,为了防止苏断真的钻进自己被|窝里,江忱眼疾手快地拍拍苏断的小屁股,将他坐着的被子掀开,用了巧劲儿把苏断塞了进去。
还没忘了把苏断一直爱不释手的那个河豚玩偶也一并塞了进去。
更加干脆利落地进了自己的被子后,江忱从被子中伸出手,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揉了揉苏断细软的发顶,垂眼低声哄他说:“快睡吧,雪已经不怎么下了,或许今晚就会停,明天上学的路可能会有些难走,要早起。”
事情发生的太快,感觉像按了快进键一样,苏断感觉他似乎只是眨了下眼,他和江忱就分别进了各自的被|窝中?
虽然总觉得似乎有哪里怪怪的,但今天两个人刚和好,冲动过去后,苏断本来就有些愧疚白天去江忱教室闹他的事,心里发虚,闻言马上乖乖地说了一声“好哦”,就和江忱小声互道了晚安。
被这么一打岔,也自然而然地忘了刚刚想钻人被|窝的事了。
啪嗒一声,位于床头的灯光开关被暗灭,拉上窗帘的室内变成了一片漆黑,几声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过后,就只听见两道轻轻的属于小孩子的呼吸声了。
似乎在冥冥之中有着难以言喻的默契,原本节奏并不相同的两道呼吸声节奏开始一点点细微地调整,距离对方越来越近。
很快就完全重合在了一起,再也分不出彼此。
窗外的落雪声也悄无声息地停了,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没有停歇地下了两天一夜,在将大地都素裹成一片纯白的银装后,终于仁慈地停止了降落的脚步。
一场雪,不是停了之后就结束的,这些被投放在大地上的雪花先是会被行人和车辆碾压的厚实顺滑,让路过的人和车随时可能摔倒;而后在太阳足够热烈时,又会由快到慢地融化,一直到最后一滩雪水从地面蒸腾消融,才算是彻底了结。
雪下了又停,反复地绵延了几个冬季,少年们长得飞快,江忱在高二的暑假,度过了他意义重大的第十八个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