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

丁茗铭尴尬地打了个招呼,扭过头继续站在阳台边儿上看远山。

乔纳斯迟疑着走到她身边,嗓子有点感冒似的暗哑:“早上好,茗铭。”

“早……”

两人并排站着,彼此之间只有那么不到半米的距离,一时之间默默无语。

丁茗铭用眼角余光悄悄朝斜上方打量他,冷不丁撞上一双幽深眸子。

偷窥被人瞧了个正着,她赶紧回过视线,绞尽脑汁想出一句:“额……”

“你睡得好吗?”

“你睡得好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不约而同转过脸,面面相觑了一秒,又迅速扭过脸。

“凑合。”

“还行。”

又是同时的两个字作答,俩人唰地一下又同时转过脸,想要看向对方。

“哎呦!”

“好疼!”

却因动作太整齐划一,丁茗铭的额头磕到了乔纳斯的下巴。

俩人一个摸着额角,一个捂着下巴,呲牙咧嘴地直直看向对方,眼睛里同时闪过一丝心疼。

乔纳斯率先松开了自己的下巴,拿手犹犹豫豫地摸上她的头。

“疼不疼……”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轻柔地仿佛在碰触易碎的水晶。

丁茗铭的心,登时软了软。

她摇了摇头,胸口有什么酸酸涩涩的东西在蔓延。

她轻轻抬头,专注地打量眼前的乔纳斯,目光从下往上一寸一寸地缓慢移动。

他的下巴和唇上冒出了青色胡茬,显得憔悴不堪。

肤色有点黯淡,估计没怎么睡吧。

眼睛里又有血丝,也不知道是不是干涩酸痛得厉害……

丁茗铭的心纠结着,泛起一丝丝的心疼,矛盾又心酸。

这小子怎么就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呢!

头发,靠!

头发怎么还在滴水?

他身上披着的外套都被滴湿了一大片!

她眉头顿时蹙起,拉下自己头发上的大手,抓在自己手里,一言不发地拉着他,动作利落地打开阳台落地窗的门,把他拉进房间。

丁茗铭按着他坐在床上,从桌子上拿出吹风机,塞到他手里:“吹头发!”

乔纳斯有点懵,本来还有点小委屈,这会儿子又涌上了一股甜,甜得就像美味的冰激凌在舌尖跳跃。

他插好电源,暖洋洋的热风呼得吹起来,不一会儿就吹干了自己的头发。

他刚要起身去拔电源时,眼睛偷瞄到在一旁安静坐着的丁茗铭,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线路走岔了,举起吹风机,对着她一通乱吹,将她蓬松的长发吹得像刚从电视机里爬出来的贞子。

出乎意料地,丁茗铭这次没有责怪他,只是安静地拨开乱七八糟的头发,露出白皙安静的面庞,温和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不起……”

没头没脑的一句抱歉,乔纳斯却懂了。

他放下吹风机,坐回她身边,轻搂着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膀。

明明心里难过的要命,脸上却装出一副云淡风轻。

“没关系。”

丁茗铭把头又往他那边靠了靠。

静了半响,乔纳斯问:“是不是我不够好……”

“你很好,只是……”

“只是我们不适合,对不对……”

丁茗铭的头,在他的肩上,轻轻点了点。

“可是我会好好学中文,会去打你喜欢的游戏,读你喜欢的书,听你喜欢的歌,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乔纳斯的声音越来越低。

“乔纳斯……”

丁茗铭不忍再听下去,头又侧了侧,用秀发盖住自己的脸,又把手覆在上面。

该怎么跟他解释,很多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仅仅是一起渡过两个人的时光。

合适与否,也不是努把力,就一定能够克服的障碍。

家庭,未来,人生规划,生活地点……

这些无比世俗却又无比现实的东西,不是光靠着一腔热血就能立刻解决的。

毕竟,丁茗铭已经过了可以为爱走天涯的年纪和心境。

“乔纳斯……”她声音闷闷地开口。

千言万语,都化成了最真实的现实。

“你知道,我的外派合同是两年。”

“嗯……”

“两年以后,我应该不会再回德国了……”

原本最该跟同事保密的跳槽想法,此刻被她一一道来。

最后,她一声轻叹,又说了一句:“对不起……”

乔纳斯怔住了,一言不发,沉默了许久。

他搂住身旁心爱的姑娘,紧了又紧,抬头望着天花板,不让泛红的眼眶被她看到,开口道:“茗铭,最近我在听中文歌学中文。”

“哦?”

丁茗铭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却没出声,安静地听他继续说下去。

“有那么首歌,我忘了歌名,有几句歌词印象很深。”

“想说我没有志愿,也没有事情好消遣。有一个人能去爱,多珍贵。”

他轻轻地哼出了声:“没关系你也不用给我机会,反正我还有一生可以浪费。我就是剩这么一点点倔,称得上,我的优点……”

乔纳斯的嗓音低哑,带着弄得化不开的忧伤。

丁茗铭听得心都揪了起来,把脑袋埋到他胸口,紧紧地搂住他。

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曲折反复,来来回回折腾到四肢五骸。

乔纳斯哼了几乎,停下来,揉了揉鼻子,道:“茗铭,你真的不用觉得抱歉。我从小时候起,就没有什么志愿。我有的哥哥喜欢上班管理公司,有的哥哥喜欢技术搞研究,就连我妹妹,她都从小就对数字着迷,现在做金融。”

“而我呢,喜欢摄影,但是我妈不同意我学摄影,非要我报了机械,我不够坚持,妥协了,结果学业乱七八糟,摄影也不专业……”

丁茗铭闷声打断他:“哪有……你的论文真的很好!我不是拉关系才给你的一点零。还有,拍照也很漂亮……”

乔纳斯忍不住抹了抹眼睛,低头贴近她带着沐浴乳清香的秀发,珍惜地嗅了嗅。

他吸吸鼻子,继续说:“而喜欢你,是我坚持最久的一件事了……”

丁茗铭听着听着,开始糊涂起来。

怎么叫坚持最久的一件事?

满打满算,两个人才认识不到八个月的时间啊!

她把头从他胸口抬起来,脸上东一条西一道,都是红色的压痕。

乔纳斯低下头,自然而然地帮她理顺脸上的发丝。

丁茗铭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乔纳斯坦然地答:“就是第一次上你课的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丁茗铭愣了愣神,又回忆起自己第一次代课的人生最大糗事,不悦地瞪他。

两人之间原本悲伤的气氛,顿时又画风突转。

乔纳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瞪我干什么?”

明知道自己穿了没扣子的贴身羊毛衣,里面还套着翻领衬衣,她仍然条件反射地瞄了眼自己的胸前。

乔纳斯登时反应过来,红晕染上脸颊,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看了她一眼:

“茗铭,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呸呸呸!

被个男人鄙视自己太污了,我还是不要活了!

丁茗铭羞得耳朵根子都红了起来,一手捂住脸,一手啪地一声拍他脑袋:“不许回想!”

乔纳斯无语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脑海里自然不受控制地闪过那时的画面。

他甩甩脑袋,叹口气,挺认真地说:“我当时就喜欢你,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上你的课时总坐前面,你都没有印象吗?”

丁茗铭自己当时头一次当老师,头一次讲课。

每次都是自己在家里跟演员背台词一样准备了半宿,讲课时目光从来都是毫无焦距地盯着中央,根本没心思打量每个学生都长什么样,上课是不是认真听讲了。

更甭说坐前面的同学,其实那里才是视线盲区。

丁茗铭心虚地答:“对不起,没有……”

少年的玻璃心又被摔碎了一次。

乔纳斯习惯地捡起碎片,粘好,叹口气,说:“我可能喜欢你讲课时候的样子吧,专注迷人,眼睛闪闪发亮……可惜你那时有男朋友。”

“人生在世,谁没遇上个渣男呢……”

丁茗铭撇撇嘴,松开捂着眼睛的手,看向乔纳斯,“无论如何,谢谢你,对不起。”

“没关系。”

乔纳斯拉起她的手,珍惜地攥了攥,又握起拳头,跟她哥儿俩好似地碰了碰拳,“我们还是朋友吧……”

“当然……”

“那你有事记得跟我说,保持联系。”

“好……”她心里却低叹一声,暗自提醒自己,还是不要再联系的好。

这一天的年度总结很快结束。

最后,丁茗铭跟同事们一一拥抱道别。

轮到乔纳斯时,在别人不注意的瞬间,她的额头蓦地凉了一下。

像羽毛一样的轻吻,极淡极淡地,却颇为珍惜地,印在自己的额尖。

**

“……所以说,你渣了一个对你一往情深的小鲜肉?”

这快到圣诞节,周舟大小姐终于从苏黎世排山倒海的作业中,窥得两个星期的时间缝隙,第一时间驱车来看望自己的好朋友。

当然,其实是来拿护肤品,顺便八卦下好友的感情生活。

“而这小鲜肉苦苦暗恋你好几年,还因为你第一节课那会儿的乌龙,给你买了个胸针珍藏到现在?”

“……对。”

“omg!你演韩剧呢?蒙我的吧?”

“……”

“有照片么?”

周舟不由分说地拿过丁茗铭的手机:“呦,有密码啊!”

她眼珠一转,拽过丁茗铭的纤纤玉手,丝毫不怜香惜玉地攥着她的大拇指,摁在home键上,看着屏幕上移开的沈夜帅脸,得意地笑:“开了。”

丁茗铭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用哪根手指?”

“你这个没创意的,还不是用最方便的。我前男友,就是那个意大利帅哥,他才有创意呢……”

“意大利帅哥成前男友了?这么快!”

“别打岔!”

周舟胳膊一挥,“我还没说完呢。”

她贼兮兮地靠近丁茗铭耳朵,“他用那里……搞了个指纹。”

丁茗铭茫然:“哪里?”

“矮油——”周舟拉长声音,“就是第十一根手指嘛!”

“呸呸呸!太恶心了吧,这下谁还敢碰他手机!”

周舟自来熟地点开相册,从最新照片开始往前翻,答:“要的就是这效果嘛……呦!是这个吗?”

她拿着手机给丁茗铭看。

丁茗铭正在节食啃黄瓜,闻言皱眉瞅了瞅自己手里的半截儿黄瓜,扔到一边,凑到手机前,肯定道:“是。”

周舟眼前一亮,啧了一声:“真不错,这就是传说中的肤白貌美大长腿吧?”

“那是形容姑娘家的词儿。”

“哦,那唇红齿白,眉毛如画,这回对了吧?不过不是我爱的那款。他看起来好年轻,多大?”

又用错词了。

丁茗铭忍了:“比我大一岁。”

周舟张大嘴巴:“怎么可能!人家这脸,怎么长的呢?好好一个男人,就不能安静的粗线条吗?怎么比我们姑娘家都长得漂亮!瞧这皮肤白的。”

她啧啧有声地感叹道:“这么可口的一个少年,你怎么就忍心没下口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