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雪球出其不意的捣蛋,圣诞大餐的气氛出乎意料的和谐。不知道是想替雪球表示歉意,还是因为误会了两人有些内疚,杜雪怀甚至还主动替朱横添了不少菜,惹得朱横受宠若惊。

杜雪怀的厨艺一流,做出来的东西好吃到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咽下去。尝过食物的味道后,朱横立刻便放下了先前的那些龃龉,放开胆子大吃大嚼了起来。陆秀也一边品尝着食物的美味,一边享受起这难得的团聚时光。两个孩子吃着吃着甚至还爬到了餐桌上,杜雪怀趁势摆出要吃了他们的架势,逗得两个小家伙咯咯直笑。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然而,历史的脚步却并没有因为这美好的时光而停留。圣诞隔天,美国各大报纸的国际版上便刊出消息,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了。报纸上那张两位重要领袖的合影竟然跟陆秀记忆中的样子一般无二。

得到消息,朱横果然再度兴匆匆地找到了她。

美国的圣诞假期虽然只有一天,但无奈学校已经放假了,朱横又无处可去。看看洛杉矶这边风景宜人,杜雪怀做的菜有举世无双,干脆在陆秀的盛情邀请下厚着脸皮住了下来。杜雪怀虽然不太高兴,但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赶人。

他找到陆秀的时候她已经回到了《兔子总动员》的片场,正在进行最后几场戏的拍摄。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跟她说话。

在他看来令人震惊不已的消息,在陆秀看来却是稀松平常。不过看在他那么激动的份上,陆秀还是决定配合一下他,跟着他走到了片场一个僻静的角落,跟他单独说话。

“又发生了!又按照你说的那样发生了!吓死我了,我原本还在担心局面会失控!总统一死,别说抗日了,军阀混战就足够把整个国家拖入地狱。现在好了,因祸得福,抗日形势一片大好……”朱横兴奋地自说自话了半天才意识到陆秀的脸上并没有因此显露出丝毫高兴的神色。

“怎么了?这个结果你不高兴吗?”

“没。”陆秀皱了皱,“只是突然想到,既然一切还是按照历史上的那样发生了,那么,我真的有能力改变历史吗?”

朱横一愣,脸上兴奋的神色迅速退去了,连说话的声音都跟着沉了下来:“你指的是南京大屠杀?”接下来那段时间的重要历史中。“七七事变”而日本内部而起,陆秀阻止不了,也不可能阻止,她指的只能是那场发生在南京的大屠杀。

陆秀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

回想起她描述中的景象,朱横脸上那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对于这个问题,他实在没什么发言权,又不想用不负责任的话来安慰陆秀,只能静静站在那里默默无语。半天才想到要转移话题。

“你圣诞节那天说的那两句话是什么意思?后面那句我听明白了,但前面那句一直想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陆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应该是那句“菊花套电钻”。现在这个时代,电钻倒是已经有了,但菊花却还只是单纯的菊花。菊花为什么要套电钻?量他智商再高也不可能想明白。

想到这句话中隐藏着的只有未来人才懂的天机,陆秀面上沉郁的表情忽然一松,笑道:“你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才好,要是明白了,我反而要担心了。”在她看来,能够无师自通理解菊花二字的意思的,绝对不会是身心健康的正常人。

“你们在说什么?”恰在这时,杜雪怀忽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二人的身后。他虽然不是《兔子总动员》的导演,但因为担心陆秀的安危,一直以来都坚定地驻守在片场。突然找过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朱横大概还沉浸在泄露天机的激动心情中,猛然间看到杜雪怀的脸,表情微微有些惊慌。

“没什么。”陆秀努力想要收敛笑意,可还是晚了。

杜雪怀微笑着打量着她脸上的表情,略有些期待地道:“看你笑得这么开心,一定有好笑的事情,说来给我听听。”

陆秀当然不可能告诉他自己发笑的原因,先别提泄露穿越者身份这一条,就算只说是听来的,也足以把她在杜雪怀心目中的形象毁得一干二净。这个时代的男人可不比后世,一个赛一个的保守。于是,只能硬着头皮道:“真的没什么。”

听到回答,杜雪怀脸上的笑容虽然不减,眼神却是明显地一黯。

感受到他眼神中的那一丝失落,陆秀收敛了笑容,低头咬住了自己的嘴唇。

她不是不想告诉他真相。只是以他的脾气,一旦知道了真相肯定会毅然选择回国。一旦让他回了国,那可就是龙归大海了。到时一切根本不可能再由她做主了。

她承认他的身份现在看来的确很拉风,但就算他回去之后依旧是上海滩的霸主又怎样?上海很快就会沦陷了,后世的历史上将日据时期称为上海的孤岛时期,所有的华灯璀璨,歌舞升平都不过是日本人粉饰出来的假象。到时租界将形同虚设,他这位上海滩昔日霸主的影响力也将大打折扣。偏偏以他的个性,只要回去就必定会跟日本人死磕。

前世,他要是能安安分分保持中立,就算执意不跟日本人合作,以他当时在上海民间的号召力,下场也根本不可能那么凄惨。正因为他一心抗日,一而再再而三的给日本人使绊子,才逼得日本人最后不得不下狠心除掉他。

他手下的兄弟再厉害,厉害得过日本人的特高科和梅机关吗?民间组织再厉害也依然是民间组织,更何况此时的上海已经变成了日本人的主场。陆秀实在无法想像,除了历史上的那个结局,他还会有第二种下场。

他的那帮小弟虽然后来成功为他报仇雪恨,靠的也不是他在上海滩的那点势力,而是找对了组织。

当然,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他已经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可能再像前世那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一样任意妄为。但万一呢?前世杜雪怀既然会选择在那样的状况下继续留在上海与日本人周旋,必然是个极端的爱国主义者,天知道他会不会成为教科书上那种“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的英雄。

就算他明白了跟日本人死磕是没前途的也没用。万一他一时热血上涌,跟历史上那帮想替他报仇的小弟那样从了军,事情反而更加麻烦。他的那帮小弟可以被重用,甚至被引作心腹,但他不行。

以他的身份,无论投向哪边,都会成为高层忌惮的对象,免不了要像被招安后的梁山好汉那样被送到前线当炮灰。后来人大多只看到了抗战胜利后那些元老的尊荣,又有谁能够想到抗战时期国|共两党高层将领的阵亡率?抗战八年,死在战场上的将军掰着手指一天一夜都数不完,说九死一生都是轻的。

陆秀承认自己在这件事情上很自私,但她却不得不自私。事关杜雪怀的性命,她不想冒这个险,更冒不起这个险。

她不仅要把杜雪怀留在美国,还要想办法把他困在美国,就算国内战局再糜烂,也要让他无法回国。反正历史上原本也不差他这个人,大不了,她回去偷偷把他前世曾经在上海干的那些事都干了。

杜雪怀当然不可能猜到她此刻心中的波澜起伏,深深地望了她跟依旧满脸心虚的朱横一眼后便转身,一把抱起了正跌跌撞撞向他跑来的雪球。陆秀注意到,他抱起雪球的一刹那,明显紧紧将小家伙往怀里按了按,使劲嗅了一口孩子身上的味道,仿佛想从他小小的身体上汲取到力量。

这个平常人不会注意到的小细节令她心脏一紧,心中那份原本就无法言说的苦涩又重了几分。

就在她怔怔望着父子二人发呆的时候,朱横的声音再度幽幽在她耳畔想起:“我不明白,既然你说回去没什么危险,那为什么还要阻止杜先生回国。一起回去难道不好吗?”

陆秀蓦地转身,苦笑着望向他的眼睛:“如果我说原本的历史上,他会死在日本人手里,你信吗?”

朱横显然没料到竟会得到这样的回答,顿时瞪大了眼睛,一脸的难以置信,半天才有些僵硬地道:“所以当初,你才会那么急着要来美国?”

陆秀点了点头,长长叹了口气:“他的身份太特殊,脾气又太倔。我回去的确没什么危险,但他回去,却是九死一生。”

她不是白痴,当然不会去做羊入虎口这样的事情。她之所以敢回去,不过是因为她是个文人,是个女人,还是举世闻名的电影明星(日本人也参加了今年的威尼斯电影节,从日本记者的反应看,国内还对那部片子寄予了厚望。可惜他们什么都没捞着。)。回去想做的也不过是穿针引线之类的工作,只要不出意外,根本不会有什么危险。

此时正是片场的休息时间。不远处,杜雪怀已经跟马龙他们和两个孩子笑闹成了一团,两个孩子满场疯跑,一会儿揪揪兔子的尾巴,一会儿拉拉猫咪的大手,一会儿又假装害怕躲到杜雪怀的身后,兴奋的笑声和尖叫声响彻了全场。

望着眼前这一幕,陆秀顿时感觉心中的块垒为之一消,脸上不由自主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除了担心杜雪怀的安危,她不想让他回国最重要的理由其实是孩子。她不希望像此刻这样无忧无虑的笑容从两个孩子脸上消失。她不希望两个孩子的童年记忆伴随着恐惧与炮火。就算只是为了孩子,她也绝对不能让他回国。

朱横望了望不远处闹成一团的父子,又望了望眼中依旧满含忧色的陆秀,忽然叹了口气,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陆秀回头,才发现他此刻的目光竟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略带苦涩地一笑,用一种准备接受一切的表情坦然道:“说吧,你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