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法院的时候,所有记者都是一副抢到了大新闻的表情,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唐人街纵火案的结果实在太出乎人的意料了,白人主犯竟然被判了死刑。这在所有跟华人有关的案子里绝对是开天辟地头一遭。这个案子影响的不仅仅是白人的观念,还有以后所有跟华人有关的案件。

美国是典型的实行判例法的国家,每一次审判都将成为未来法官参考的判例。这也是为什么陆秀就算拼着绑架无辜的儿童,也要获得公正审判的原因。这次的胜利不仅让华人在美国的土地上获得了久违的正义,也让华人以后在遇到类似案件的时候有了判例可循。其意义绝对不亚于当初震惊了全国的盛七小姐争产案。

中国人习惯了女性没有继承权,也习惯了被白人欺负。千年来的传统观念让他们不敢去争,也想不到要去争。白人之所以喜欢欺负华人,除了肤色跟信仰的原因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华人与世无争的个性。“枪打出头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之类的古训让很多人宁可受些委屈也不愿反抗。他们的息事宁人纵容了恶人的嚣张气焰。

这个案子无异于一声惊雷,让大家忽然间意识到正义并非想象中那么难以获得。华人中从来不缺乏能人志士,缺的只是能够唤醒他们的人。

这其实是一次杀鸡儆猴。在唤醒华人反抗意识的同时,也让那些不怀好意的白人意识到华人并不是好欺负的。

在这个白人普遍把华人当成软柿子捏的社会,来一次杀鸡儆猴很有必要。陆秀无法改变整个大环境,阻止不了白人继续欺负华人,却可以让他们在对华人挥下屠刀之前,想到唐人街纵火案里这只死得很惨的鸡,掂量掂量自己是否愿意为了一时的快意,而冒险获得跟这只鸡同样凄惨的下场。

她甚至已经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那只鸡不服判决上诉,那就跟他玩到底。现在这个时代的上诉流程可不像二十一世纪那么繁琐,大萧条让普通人连饭都吃不上,刚刚下台的胡佛政府甚至都闹到了武|力镇|压失业工人和退伍军人的程度,谁还有那么多闲钱养死刑犯,几个月就被处决再正常不过了。

那个被杀鸡儆猴的倒霉蛋除了一个死字,再没第二种可能。想到无辜惨死的一家三口,陆秀一点都不为自己的赶尽杀绝而内疚。那家伙原本就死有余辜。

陆秀回到家的时候,小杜克早已在房间里眼巴巴地等着她了。

“你想知道上次那个故事的结局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她笑眯眯摸了摸小杜克的头,接着上次的剧情讲了下去。

为了让故事更合孩子们的口味,故事里的绑架被她艺术加工后变成了小白头鹰同情兔子们的悲惨遭遇,主动配合。白头鹰法官顾忌儿子的安危公正地审判了那次纵火案,正义得到了伸张。小白头鹰回到家中后,对父亲故意欺负兔子的行为提出了质疑,甚至一改往日的态度,跟学校里的小兔子成为了朋友。最后的结局,小白头鹰跟小兔子手牵着手相亲相爱地走在上学的路上。

小孩子都喜欢大团圆结局,听到这个结局,小杜克长舒了一口气,一副了却了一桩心事的表情。陆秀原本还在担心他会问起两家长辈的结局,纠结着要不要提前让这个五岁的小家伙意识到现实的残酷。但显然,下一代的冰释前嫌就已经足够令他满意了。

看看小家伙已经心满意足,陆秀笑着跟他提起了送他回家的打算。

令她没想到的是,小杜克闻言,竟然哇哇大哭了起来,一边哭还一边扑过来,死死搂住了陆秀的兔子头套:“我不回去!呜呜呜……”

扑得太猛,甚至撞到了陆秀的肚子。幸亏为了可爱,这套兔子布偶装又肥又厚,厚厚的棉花层缓冲了大部分的力道,不然,以她现在的孕期,说不定会有危险。

这……这算什么状况?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此间乐,不思蜀?

陆秀懵了,半天才问:“你难道不想你的爸爸妈妈吗?”

更令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面前这个红发的白人小家伙竟然表情坚定地摇了摇头,撅着小嘴满脸怨忿:“爸爸妈妈没时间陪我玩,更不会给我讲故事!我喜欢这里!不要送我回去,呜呜呜……”

陆秀看了看周围满地的玩具,一脸无奈。对小孩子来说,这里的确是天堂。不用上学,糖果玩具管够,偶尔还有兔子猫咪甚至小朋友过来陪着玩。如果孩子不是太过依恋父母,的确有可能乐不思蜀。

陆秀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从上学的重要性讲到小杜克父母的感受,再引着小杜克回忆了一番家里最喜欢的东西,小家伙才终于勉为其难地答应回家,饶是如此,离别的时候依旧一脸的不情不愿。

他给了雪球跟毛团一个人一个拥抱,最后,走到陆秀面前,仰起头满怀期待地望着她:“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身为一个绑匪,突然被受害者问到这样的问题。偏偏受害者问的时候还满怀期待,恨不得同样的绑架再多发生几次才好……这场面实在太违合了。陆秀哭笑不得,顿了片刻才答:“当然能!我们很快就能再见面了。”

反正小杜克认识的只是兔子,不是她这个人。兔子很快就会出现在电影院里了,所以,这也不算说谎。

听到这个回答,小杜克原本黯然的目光终于亮了起来,肥嘟嘟的小脸上瞬间绽开了一抹放心的笑。配合地戴上了另一只兔子递过来的眼罩。

杜雪怀他们几个的效率很高,当天晚上就把小杜克送回了家门口。

审判结束之后,杜克一家一直在坐立不安地等候着孩子的消息。看到儿子毫发无损地出现在眼前,夫妇二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搂着孩子又亲又摸,半天才想到要进家门。

他们原以为经历过这一切,孩子一定吓坏了,做好了要抱着孩子好好安慰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孩子出现时的状况却跟他们预料中的大相径庭,非但没有半点受到惊吓的样子,反而比离家前更有精神。那样子仿佛不是刚刚被绑匪施放回家,而是刚刚从动物园回来。

杜克法官皱眉打量了儿子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绑架你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兔子,猫咪和浣熊!”小杜克咧嘴一笑,回答的时候一脸兴奋。

杜克法官虽然早知道不可能从一个五岁的孩子口中得到靠谱的回答,但这个答案依然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想到之前幼儿园老师提到绑匪绑走孩子时的情景,他苦笑一声,接着问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一切,告诉爸爸,爸爸报警去抓他们,然后把他们押上法庭审判!”

“不!”令他没想到的是,最喜欢跟他玩审判游戏的儿子竟然把头摇得仿佛拨浪鼓,“兔子他们是好人,不许报警抓他们!”

杜克法官只能哭笑不得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可那是绑匪,他们把你从我和你妈妈手里抢走了。”

可惜,儿子并不买账:“不!兔子是好人!”

小家伙涨红了脸,用稚气未脱的声音拼命解释着,因为年纪还小,逻辑混乱,描述也有些颠三倒四,但那眼神,却前所未有的认真,仿佛在拼命维护的不是绑架他的绑匪,而是他最好的朋友。

“兔子给我准备了很多玩具……”

“兔子还让安德烈和安吉拉陪我玩……”那是雪球和毛团。

“兔子家的饭菜特别好吃……”其实就是些普通的饭菜。

“兔子还给我讲故事……”

……

面对着一脸狂热的儿子,杜克法官的眉头紧紧拧到了一起:“兔子是绑匪,是坏人!”

小杜克的脸涨得更红了:“不!兔子是好人!”

“那帮可恶的无耻之徒怎么可能是好人?”想到这段时间因为儿子被绑架而遭受的折磨,想到因为这次审判即将面对的质疑与攻击,杜克法官的气就不打一处来。他虽然知道不应该跟一个五岁的孩子一般见识,但依然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兔子就是好人!”小杜克仰头瞪着自己的父亲,一脸认真。

杜克法官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儿子被绑架的这段时间,他不是没想过最糟糕的结果,却做梦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变成这样。儿子竟然把绑匪当成了朋友,如果不是儿子年龄还小,他甚至有冲动把他送进精神病院。

他的震惊无可厚非。再过个三四十年,当斯德哥尔摩那场著名的银行抢劫案发生之后,他就会知道,他儿子的症状就是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算了,反正已经没事了,忘了兔子吧……”意识到不可能改变儿子的观念后,杜克法官叹了口气,决定采取回避策略。那帮绑匪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应该不会再为难他的儿子了。

然而,儿子的回答却再度吓了他一跳。

“兔子说过,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得到了陆秀的保证,小杜克说话的时候一脸笃定,语气中甚至还带着些许胜利者的挑衅。

杜克法官当然不可能猜到陆秀说这句话时的真实想法,得知对方并不打算就此善罢甘休,吓得魂飞魄散。生怕儿子再被绑走,第二天就雇了保镖,贴身保护儿子,甚至还为此提心吊胆了很长一段时间。遇到跟华人有关的案子也不敢再偏袒白人。

等到他意识到绑匪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已经是几个月后《兔子总动员》上映的时候了。而那时,他已经彻底被划入了亲华派的阵营,只能被逼无奈成为了华人的保护者,公平正义的化身……

这次绑架对小杜克的影响并没有就此结束。第二天,回到幼儿园的时候,他敏锐地注意到了跟他一样独自一人在角落里玩的华人小孩。

因为父母的言传身教,他对华人曾经有着很深的成见,从来没有把那个华人小孩当成过自己的朋友候选。但被绑架的那段时间,习惯了雪球和毛团的存在,他发现自己并不讨厌华人。就像兔子曾经说过的那样,没有人应该因为肤色遭遇不公平对待。

于是,他抓起自己的玩具,走向了华人小孩。

“嗨,你好!”

能够上这种贵族幼儿园的华人小孩,家里当然不会是普通人。可惜,再不普通也没用,这个时代的白人对华人的歧视与排斥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听到小杜克的话,华人小孩的反应是受宠若惊。

“你愿意跟我一起玩吗?”小杜克咧嘴一笑,学着雪球的样子递出了自己的玩具。

华人小孩歪着脑袋打量了小杜克半天,如果说话的是最受欢迎的那几个白人孩子的话,他可能还会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但既然是跟自己一样受到排斥的小杜克,那么应该不是在开玩笑。于是,战战兢兢地伸出了手。

接过玩具,一黄一白两只小手就像《兔子总动员》里的小白头鹰跟小兔子一样,紧紧握在了一起。

陆秀当然不可能想到自己策划的绑架案会在无意中让一个孤独的华人小孩找到朋友,更不会想到自己安慰小杜克的一句话会把杜克法官吓得魂不守舍。此时,她正在家里数钱数得手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