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蕙的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三,采薇自来便和宜蕙交好,便是太夫人不嘱咐她,她也想着多到宜蕙这里来看看,既是帮着她整理些备嫁的东西,也是想着再多聚一聚。
姐妹们一旦成了亲,嫁出了门子,往后再想像现在这样时常坐在一处说笑怕是没那么容易了。就如宜芝,自嫁给了左相的长公子后,这二三年间总共才回了安远伯府三四次,自从上一回在李侍郎府匆匆见了一面之后,至今都再没见过她,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能再回京城来。
等到宜蕙再一出阁,这伯府能同她说说知心话的好姐妹就又少了一个,采薇虽然十分不舍,却也盼着宜蕙嫁到兴安伯府后能和她表哥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眼见宜蕙婚期临近,采薇每日过了晌午便来二房院子帮着宜蕙收拾归置东西,好让她腾出空来去跟二太太学些管家理事这等将来做了主妇必要用得到的本事。
宜蕙这三年来始终念着宜芬救她之情,便也拉着她同到二太太跟前一同受教,二太太也不以为意,每日细细给她们姐妹俩讲解。
转眼就到了十一月初二,过了晌午,便天色阴沉,下起了大雨。采薇想着第二天宜蕙便要出阁,便不顾那大雨,穿戴上雨笠斗篷仍是往二房院中而来。
等到了宜蕙房里,见宜芬也在,她姊妹两个正坐在炕上亲亲热热的说话,便走过去坐在边上的绣墩上,笑道:“今儿你两个不用再跟着二舅母学管家之道了吗?”
宜芬替她姐姐答道:“母亲说姐姐明日就要坐花轿了,今儿便不学了,让姐姐也松快上一天,再享用一日这做姑娘的悠闲日子,等回头姐姐当了世子夫人可就再不能这么轻闲了。”
羞得宜蕙忙去捂她的嘴,“你今儿吃什么了?怎么这般嘴快还这样多话!”
宜芬一边躲一边笑道:“周表姐又不是外人,给她听到了也没什么的,眼见姐姐就要嫁到兴安伯府去了,等姐姐去了,我再想这样同姐姐玩闹也不能够了!”
宜蕙顿时又被她这句话勾得伤感起来,“妹妹放心,我不是早答应了你,到时候会常接你到伯府去住上些日子的,还有采薇妹妹,到时候我把你们一道接过去顽,咱们还和在这府里一样的说笑取乐!”
采薇看着宜芬脸上那掩都掩不住的笑意,也不由笑道:“四姐姐莫非也有什么喜事不成,怎么这几日天天都这么满面春风、喜笑颜开的?这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准以为四姐姐才是那新嫁娘呢?”
宜蕙也点头道:“就是呢,这几日妹妹确是一副开心极了的模样,难不成姨娘也已经给你挑好了人家?”
宜芬摸了摸自个的脸,讪笑道:“姐姐快别取笑我了,我这不是替姐姐高兴吗?姐姐马上就要嫁给青梅竹马的卢家表哥,一想到姐姐马上就要大喜临门,嫁到这样好的人家去,我就替姐姐欢喜不已!”
三人说笑了一阵,就见宜蕙的大丫鬟夏兰捧着一个大雕花托盘进来道:“三姑娘,您的乌桂八珍汤熬好了,这是我在厨房亲眼看着王大娘熬好的,这个要赶在饭前喝,您快趁热喝了吧!”
原来二太太知道成亲这一天各种繁琐礼仪是极累人的,新婚之后那些日子也极是累人,担心女儿的身子怕她承受不了,在一入冬的时候就请太医来为宜蕙诊脉开方,开了几付日常调养补身子的饮食方子,每日吃着。
那托盘里摆着一个素三彩盖盅,另还有两个描金绘彩小盖盅,却是给采薇和宜芬备下的红枣银耳莲子汤,她两个道了一声谢,便接了过来,慢慢喝着。
宜蕙却摆了摆手,“先放着吧,先前四妹妹亲手做的点心太过好吃,我多吃了几块,这会子胃里有些实,喝不下去这东西,等等再说吧!”
宜芬见她姐姐没动那碗乌桂八珍汤,便也放下手上捧的小盖盅,上来拉她道:“咱们方才吃了点心就一直窝在这炕上,难怪姐姐觉得胃里实呢,既然姐姐这会子不想吃,再放着凉一凉也好,这汤也着实有些烫呢!不如我陪着姐姐到外头走动走动,虽说外头下着雨,可咱们只在廊下走动是不妨事的。”
宜蕙便笑着起身,整了整衣裙,问采薇道:“薇妹妹要不要也和我们一道出去赏赏雨?”
采薇正在迟疑,见夏兰让夏荷侍候宜蕙出去,她留在这屋子里,便也笑着点了点头,和宜蕙姐妹俩一道出了屋子,在廊下缓缓走着。
就见宜芬拉着宜蕙走到那台阶边缘处,抬手指着那雨道:“怎么这会子雨还这样大,若是再这样下下去,明儿姐姐坐花轿可怎么办?”
那台阶边缘早被雨水溅湿,宜芬这一落脚上去,脚下冷不防一滑,“哎呀!”一声,就朝后倒去,宜蕙忙去拉她,也被带着朝后倒去,宜蕙的丫鬟夏荷跟在后面搀扶不及,就听“扑通”两声,她姐妹俩都滑倒在地上。
采薇忙带了香橙上前去扶起她二人,问她们可伤到了哪里,幸而此时已是冬天,大家衣裳都穿得厚重,她二人只是衣裙上沾了些水渍,弄脏了衣裙,倒没伤到哪里。
宜芬顾不得去理她自己的衣裙,一面帮着宜蕙整理衣裙,一面泫然欲泣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拉着姐姐出来,又自己不小心,累得姐姐也跟着一道摔了一跤,幸好姐姐没伤到哪里,若是有个什么闪失误了明日的喜事,我,我真是死一百回也赎不了我的罪过了!”
采薇听得眉头一皱,跟着就发现,她们出来时,宜芬的丫鬟四儿是跟着她们一道出来的,怎的到宜蕙和宜芬两个人摔了跤,只见夏荷忙着上来扶起宜蕙,却不见那四儿的影子,这种时候,她不呆在自家姑娘身边侍候,却跑去了哪里?
“既然姐姐没事,还是先回屋里换身衣裳吧?”采薇说道。
几个人慢慢的正往屋里走,就见夏兰从里面奔出来叫道:“姑娘、姑娘,你没事吧?可摔到了哪里?”
宜蕙忙又跟她解释了几句,待见宜蕙是真的没摔到哪里,夏兰这才放下心来,一面扶着她往屋里走,一面对夏荷道:“我不过才不在姑娘身边多大一会儿,你就让姑娘摔了跤,你到底是怎么在姑娘身边侍候的,明儿就是姑娘大喜的日子,这要是万一伤到哪里,可怎生是好?”
宜芬听夏兰这样说,顿时惴惴不安的看了宜蕙一眼,宜蕙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止住夏兰道:“这是我自己不小心,你怪她做什么,还不快去给我找件衣裳出来,也好让我换上!”
夏兰见宜蕙吩咐她,便又回身先往屋里去,就见四儿正立在门边,给她打起帘子,采薇见了心中一动,也快步走到屋里去,问夏兰道:“你不是在屋子里守着吗,怎么也跑了出来?”
“我先是听见四姑娘叫唤了一声,也没往心里去,可跟着四儿那丫头便奔进来说是我们三姑娘也摔了一跤,让我赶紧出去看看。”夏兰一面开衣柜找衣裳,一面奇怪道:“表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不过随便问问罢了!”采薇随口应付着,却朝放在几案上的那三碗盖盅看去,那两个描金绘彩的盖盅是她和宜芬的,仍和先前她们临出去时原模原样的摆在那里。另一个素三彩盖盅里盛的则是宜蕙的乌桂八珍汤,只是,采薇记得她们出去时,那盖盅里的汤匙是正对着案上的香炉的,却怎么现在那汤匙转了个向,正对着窗户了?
采薇正在这里想着,宜蕙和宜芬已经进来了,宜蕙见宜芬也不去换衣裳,倒是先围着她帮她换装,便道:“妹妹不用在这里帮我,有夏兰她们侍候呢,你的衣裳也弄脏了,快回去换了再过来!”
宜芬却道:“不妨事的,都是我不好,累得姐姐摔倒,姐姐就让我服侍你这一回,也算是将功赎罪!”硬是帮宜蕙把外衣换好,等宜蕙又催她回去换衣裳时,她却道:“姐姐,等我喝了这银耳莲子汤再去吧,咱们耽搁了这么会子,这汤已经不烫了,若是等我换了衣裳再过来,怕又凉掉了。姐姐也赶紧把那盅乌桂八珍汤喝了吧,这可是夏兰姐姐亲眼看着熬出来的呢!凉了可就不好喝了!”
她一面说,一面亲自把那素三彩盖盅递到宜蕙手里,宜蕙却仍是面有难色,“可我这会子还是不怎么想喝。”
宜芬顿时有些后悔方才劝她吃了太多点心,便缠着她撒娇道:“好姐姐,不过就这么小盅补汤,你就快喝了吧,你若是不喝,我就不回去换衣裳!”
采薇见宜芬先前不急着让宜蕙喝这乌桂八珍汤,这会子连自己衣裳都顾不上换,就在这里急吼吼的催着宜蕙喝汤,再一想方才夏兰是被四儿叫出来的,那房里就只有四儿一个人在,还有那被动过的汤匙……
虽宁愿是自己想多了,但有些事却仍是不得不防,且又是在这种要紧的时候,再小心谨慎也不为过!
采薇便笑着道:“既然三姐姐这么不想喝这汤,不如我替姐姐喝了吧,我回回来都见你喝这乌桂八珍汤,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让我尝尝可好?”一面便走上前想接过宜蕙手中那素三彩盖盅。
宜芬忙将她伸过来的手一拦,“周表妹,这乌桂八桂汤可是太太特意命人专给三姐姐炖的,好给她补身子的,我可不不许旁人来跟她抢!”
又对宜蕙道:“姐姐,这可是母亲的一片心意,你明儿便要出阁了,母亲命人特意为你炖的这碗汤,你好歹喝了吧!她今儿到兴安伯府去看你的新房,临出门前还让我定要盯着你喝了这补汤呢!”
宜蕙听她这样讲,想到母亲对自己的一片慈心,便拿起汤匙,搅了几搅。
采薇见宜芬这样急切,心中越是生疑,可是宜芬抬出二太太的一片慈母之心来,她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还不等她再想个主意出来,就见宜蕙已送了一匙到口中。
宜芬眼中瞬间闪过一抹狂喜,虽然一闪而过,但却没逃过采薇的眼睛,她心中顿时一沉,不过是劝动姐姐喝了汤罢了,断不会露出这等狂喜的神色,宜芬那样的神情,倒像是她筹谋的什么事终于大功告成一样?
那盅汤里,只怕是有些不干净,绝不能再让宜蕙喝完了它。
采薇主意已定,正想上前一步干脆将那盖盅给它撞到地上,哪知宜蕙突然一扭头,将她口里刚喝的那一口汤全数吐到了一旁的茶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