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心一愣,转头见整座村庄赫赫然出现在眼前,神情一副不可置信,转回头讷讷地看着顾少白。妙音闻言也是一怔,神色古怪的一同看了过来。

顾少白耸了耸肩,并未理会两人无礼的冒犯。先前阵法出现时渔村的崩坏他看在眼中,知道村子有古怪,可他们现在确实回到了村内。做什么用一副看怪物的神情看着他,难不成以为是他从中作梗?就是他想,也没那个能耐啊。

由妙音服侍着喂下丹药,宁湖衣气色稍显转好,睁开眼睛倚着妙音坐起,撞见两人并不友善的神情,皱眉咳了一声,面上的不快显而易见,当即让两人收敛了目光。

“主人,您的伤势太重了,九转丹只能帮您修补肉身,元神的损伤还需好好修养一番。既然又回到了村里,不如先去歇个脚吧,而且您看少白公子这样……也急需寻个安顿之地啊。”妙音小心翼翼地开口打破僵滞的气氛,觉着宁湖衣对顾少白的态度似乎起了很大的变化。

自己的状况自己清楚,宁湖衣颔首点了点头。外伤还是其次,主要是元神受了重创,虽不致命却也够呛,非一朝一夕可以恢复。

今次的心魔格外凶狠,差点就压不过了,难道是少白跟在身边的缘故?宁湖衣望向顾少白,不难探得他境界已突破炼气,迈入筑基。筑基后灵身修成实体,而他现在有了具体的轮廓,却还是半透明的状态,一看就是灵力消耗过度,也是急需调息的状态。

此时夜深人静,村中悄无声息,四人脚不点地地进村,寻到之前暂住的木屋入内。妙心推开门,取出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来抛到空中照明。木屋依旧整洁如新,仿佛从未变过,只堂内的靠墙处多了一张长案,案上摆着一座长生牌位,牌位前的香炉内插着三炷香,青烟袅袅尚未燃尽,仿佛不久前才有人上过香。案上一尘不染,也没有落灰,明显是常有人打扫,香炉边供奉着新鲜的水果,还带着露珠,也当是常换常新的。

忙着扶宁湖衣去榻上,经过案前时顾少白并未过多留意。不经意间瞥了一眼,看到牌位上写着“海神”两个字,猜测村人看他们不见了,许是以为他们走了,所以才立了这个香案用来祭拜。

才跨过卧房门槛,顾少白耳畔响起一道声音:“少白公子,主人伤得很重,待会儿您劝劝他先歇息一晚上吧,有什么事儿明日再说,好么?”

顾少白脚步顿了顿,转头四顾,见在另一头搀扶的妙音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嘴也紧紧闭着,原来是对他传音入耳。

不待顾少白回应,宁湖衣眯眼愠道:“妙音,谁准许你如此放肆?!”

他声音不高,带着点儿慢条斯理,却危险至极,骇得妙音当即在门外跪下,讨饶道:“不……妙音不敢!”

在宁湖衣眼皮底下传音入耳本就冒险,看他一门心思扑在顾少白身上无暇分心才敢一试,没想还是被看穿了。感受着宁湖衣的怒气,纵然并不知晓两人被法阵吸入后究竟经历了什么,妙音已经十分肯定身旁这位几日前还被她断定为冒牌货的少白公子,此刻必是货真价实无疑。早就知道主人不是什么心宽的好人,甚至睚眦必报,这气撒得尽管有迁怒的意思在内,却也无异于警告,暗示他们对上这位少白公子,再不能像从前那样放肆了。

“就跪着吧。”宁湖衣拂袖带上门,冷道,反手握住顾少白的手,与他相携步到榻边。

“我们走了之后,此地发生何事?”在榻上躺下,宁湖衣不愿顾少白离开,紧紧握着他的手,开始细细询问起妙心来。顾少白挣脱不开,也不愿睡到榻上去,只得任宁湖衣拽着,坐在床头稍事歇息。

妙心道:“回主人,我与妙音被法阵挡在外头,变回了真身,便也不知究竟如何了。方才主人传唤才恢复过来,发现此处荒凉一片,杳无人烟,丝毫没有村庄的痕迹,等……等少白公子一指,村子莫名其妙又出现了,着实古怪。”

“无妨。”宁湖衣淡淡道。村子不普通那是肯定的,结合阵法来看,应当是西极池的入口无疑。就是不知从千年前的一个小小阵法演变成一座完完整整的渔村究竟是有外人刻意为之还是阵法的自然演变了。如今西极池幻境已破,阵法关闭,徒留一座渔村,再无入口可循,大概永远回不到那地方了,说不得是个遗憾,便也不用担心村子会再一次消失。

心中有了定夺,宁湖衣不再言语,合上眼闭目养神。妙心知晓宁湖衣自有考量,不敢打扰,一时无人出声。

顾少白静默一旁,尴尬十分。他就打算这样歇息了?不是说伤得很重,也不见他疗伤,莫不是虚张声势来了。正当疑惑,被紧紧拽着的腕上忽地传来一阵灼热,灵气源源不断地从相贴的掌心输送过来,搞得顾少白一头雾水。

宁湖衣仍旧不动不言,仿佛此举并非他意。片刻过后,顾少白半透明的身躯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正一点一点地清晰起来。

毫无顾忌地接受着传来的灵力,顾少白觉得整个人都暖洋洋的,举起手来一看,他竟然有身体了!看得见摸的着,不用凝神咒也凝结成了真真切切的实体!

从不知道接收宁湖衣的灵力还能有这等功效,顾少白诧然抬头,躺在榻上的人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顾少白愣了,一时找不到话说。他不是伤重么?还浪费灵力助他结灵,究竟什么意思?先前的疑问再一次浮现脑中,直至一旁的妙心开口打破两人间尴尬的气氛:“少白公子,您是不是、是不是先把衣服穿上啊……”

顾少白闻言讷讷低头,觉着皮肤白得有些泛青,从细长的五指看到光裸的小臂,再到平坦的胸脯、小腹,而后一路往下,果真全裸着,什么都没有穿。

宁湖衣笑了笑,忽略了顾少白的难为情,从乾坤囊中取出一身道袍,连带亵衣亵裤,将顾少白拉到身边,躬身替他一一换上,而他自己身上破损的道袍还没来得及换下,满身的狼狈也没顾得上整理一番。

顾少白面无表情地被宁湖衣拉来扯去,陌生的指尖不时触碰到他的身体,让他想到了在心魔幻境中看到的景象,心底莫名地浮起一股躁动。对面前复又恢复正常的男人,他已经不知道该惧怕还是退避三舍,可怕的是心中竟还有第三种感情,蠢蠢欲动地牵扯着他往宁湖衣那处靠去。他好像分成了两个自己,一个站在悬崖边摇摇欲坠,另一个抵在身后微微用力往前推着,但又未尽全力,再要多加一份他就要坠入深渊了,却偏偏没有。

替顾少白整理好衣襟,又帮他系上腰带,宁湖衣状似随意地问道:“怎么不说话?”

顾少白偏了偏头,避开宁湖衣的目光,唇紧紧闭着,始终不肯开口。

“少白。”静默片刻,宁湖衣沉声唤道,话中带着些薄嗔,却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更显宠溺。

看宁湖衣如此,早消下去的愠怒又浮了上来。这般惺惺作态,都让人怀疑在西极池三番五次对他下杀手的不是眼前这人了。变脸也变得太快了些,直教人猝不及防,还是说他想如何就如何,就算上一刻还与人刀剑相向,下一刻他反悔了,别人也得赔笑侍奉着他?未免太自大了些!顾少白冷哼一声,一冲动,责问脱口而出:“你喊谁?”

宁湖衣笑了:“不是你,那是谁?”

顾少白无言以对。

“还生气呢。”宁湖衣抬手摸了摸顾少白的脑袋,把他往怀中揽了揽,缓缓道:“先前在村中,我受撼天镜内的邪气影响,因而走火入魔。旁人可能察觉不到,但撼天镜与我休戚相关,若被邪气所侵,我亦不能幸免。当时神智全失,受累于你,是我的错。”

如此好言好语,说得比唱得好听。顾少白稍稍抬眸瞥了一眼,仍旧不愿轻信于他。

宁湖衣不甚在意,顿了顿,换了副模样,郑重其事道:“但在西极池中,确实是我故意。”

一句话成功引起了顾少白的注意。他知道宁湖衣惯会哄人的,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即使做了见不得光的事,也会想好天衣无缝的借口将自己摘出去,如此直截了当地坦白却是破天荒第一次,他转性了?

宁湖衣捏了捏顾少白的脸颊,解释道:“我算得西极池中恐或有你的命定法器,遂带你来此。然而纵使命定法器现世,不费一番功夫也是得不到的,你修为又如此之低,便出此下策,让你在浑不知晓的前提下于危难中激发元神潜能,收服法器。不破不立,若让你顺顺当当与法器接触,如今许是两败俱伤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