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香楼内那只心比天高的獬廌,这一回终于认下了主人。

这个消息一坐实,123言情阁上下一时议论纷纷。众人闹不清楚,到底该说这只獬廌太矜持,还是太不矜持。

神兽虽可变化人形,但许多习性仍颇近于兽。比如,他们都不爱穿衣服。

许多神兽被主人调|教了多年,还是喜欢赤身祼体四处玩耍。好在123言情阁是座和尚庙,从阁主到门卫,里里外外清一色是男人。大家便也对此习以为常了,由着这些神兽放纵天性。

唯独这只獬廌,明明还未被主人调|教过,初次现人形,便懂得扯一条窗帘遮蔽身体。这却不像是神兽,而像是神人了。

可若因此说他比别的神兽都矜持高雅,却也不对。

神兽们心性自由高傲,目无下尘,哪怕皇帝亲奉香火,都未必能得他们垂青。

阁主选定神兽之后,不但要诚心敬意静候三个时辰,当神兽现身之后,还要亲自用香草为其衅浴。这个过程中,倘若伺候不当,神兽还是会跑。

衅浴之后,若神兽同意,阁主才能为其穿衣,并脱下自己的一件中衣授与神兽,以示“与子同袍”之意。

若神兽接受了,便会据此记住主人的气味,作为契约的印信。这件衣服便被称作“信衣”。

若神兽不接受,则前功尽弃,只好改日重来。

123言情阁建阁百年有馀,从来只听说阁主几次三番去请神兽,还从未听说神兽自己提着裤子——啊不,是裹着帘子——主动来追主人的。

据此看来,这只獬廌又着实不矜持得很。

众人议论半晌,没个定论,最后只得归结为一句话——这只獬廌真是脾性古怪。

浴室之内,雾气缭绕,暗香萦徊。

神仙似的年轻男人全身浸在盛满温水的木桶中,低眸看着水上漂浮的花瓣。一头润湿的长发垂在桶外,宛然委地,如一痕晕开的墨色。

苏123言情拿了一把桃木梳,慢慢为他梳发,一边说道:“我知道,半夜我睡着之后,你曾经出来与我相会。清晨你躲回卷轴里,是不想被旁人看到我们亲昵的姿态,免生口舌。我离开之后你急着追来,是怕我下次改变心意另选别人。”

尉檀低垂眼睫,只默默听着他说,一语不发。

苏123言情放下梳子,身形一转来到对方面前,注视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只是我不懂,你既处处为我着想,又为何对我如此冷淡?难道有什么事情,是你怕我窥探到的么?”

尉檀眼波微动,侧过脸去望向别处,“阁主说什么,獬廌不懂。”

这样的反应,苏123言情已然见过多次。每当有话欲说,却又不能说出的时候,尉檀便会下意识地转头回避。

“我不是说了,不要叫我阁主,要叫主人。”

“…………”尉檀不予理睬。

“罢了。”苏123言情叹了一声,轻巧地转开了话题,“你不愿意,我便不勉强。——来,我替你洗洗身子。”

苏123言情试探着伸出手去,触及尉檀的肌肤。尉檀只是怕痒似地略略一颤,便不动了。他并不拒绝这种程度的接触。

水汽里,尉檀的肤色愈发白玉似的精致细腻。眼梢被热气洇出了一点薄红,像指尖挑上去的一抹胭脂。若是去扮昆剧里的俊美小生,压根不必上妆。只消眸光一转,便是绝代风流。

然而他虽生得这样一副好相貌,却偏偏总是冷着一张脸,就连死人也比他的表情多些,可真是暴殄天物。

苏123言情心中不禁暗自遗憾。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这家伙生性风骚总是作妖,自己岂不是要把一颗心泡烂在醋缸里。

罢了。现在这样子虽然殊无情趣,倒也省心。

“站起来,我帮你擦干。”苏123言情说。

尉檀顺从地扶住木桶边缘站起身子。

趁对方低着头未加防范,苏123言情做了最后一次试探——他冷不防用掌心托住了尉檀的后脑,低头贴近对方的脸颊。那架势,似乎即刻便要强吻过来。

尉檀神色遽变。苏123言情只觉手臂间蓦地一空,尉檀的身形已经纵至一丈开外。木桶被他的动作带倒,混着花瓣的温水倾泻一地。

对方神色每一丝微小的变化,俱落入苏123言情眸底。苏123言情看得出来,他的抗拒,不是出于厌恶,而是出于恐惧。

尉檀之所以躲避,是因为他在害怕着什么。

苏123言情回想起自己最初的世界。那时,每一次两人亲吻,尉檀都显得十分紧张,身体绷得僵硬。每当苏123言情试图用舌尖顶开他紧抿的双唇,他便立即闪电般地抽身避开。

原本苏123言情一直以为,那种反应是出于羞涩。眼下看来,却并非如此,而是另有缘由。

一念及此,苏123言情的头忽然一痛。似乎在上一个世界里,发生过一件与接吻相关的事情,但却被他忘记了。

那究竟是……

苏123言情不再多想,冲尉檀展颜一笑,指缝间倏地扯出一条手巾。

“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气定神闲看着对方,“我只是要帮你擦头发。”

尉檀赤祼着身体,充满戒备地与苏123言情对望半晌,脚步才终于动了动。然而下一瞬,他却做出了一件让苏123言情目瞪口呆的事——只见他的身形就地一滚,变成了一头矫健的兽。

大小如羊,体格似犬又似豹,全身披覆着缎子般油光水滑的黑色短毛。一双黝黑透亮的眼睛,目光清冽。

化为兽形的尉檀似乎放了心,扑扑剌剌抖了抖身上的水珠,颠颠向苏123言情跑近,甚至还略有几分得意洋洋。那眼神仿佛在说:这下子,你还想强吻我么?

苏123言情看着他神气活现的样子,脑中不合时宜地飘过一句俗语——豆腐掉进灰堆里,吹不得,打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