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一天比一天暖,眼看着就要到农忙时候,那许久不见的林华丰终是回来了,带了好些北方的稀奇玩意。给惠娘带了一盒上等细腻的胭脂,给泽文带了一方墨,还为李氏带了一条貂皮做的围脖。那可是稀罕物,村里的哪见过这个,村上好些个妇人都上门来看看摸摸,眼里羡着,心里妒着,怎么李梅英有这个好命。许氏也跟着一道来看热闹,眼热也只能说些酸话。
林华丰一回来,蔡友仁可算是松了口气,眼见着天转暖便要犁地施肥播种,这做了一辈子的庄稼人,哪会舍得让地空着。把事都交代给了林华丰,了了心事,赶紧回家农忙去了。
蔡友仁的仗义,林华丰心里自然明白,自己出钱在镇上雇了两个短工,领着给蔡友仁做活去。
蔡友仁和李氏忙着犁地,自己家的干完了,陈氏的那份也得干。如今蔡友根没回,这活儿全落在了蔡友仁肩上,这功夫是一点耽误不得。许氏是气得牙痒痒,蔡友根这一跑便是好几个月,眼见着农忙时候,竟然还没回来,地里的活儿全指着她去做。
惠娘提着糖水鸡蛋给蔡友仁和李氏送早饭,地里头活儿多,蔡友仁和李氏是天未亮就扛着农具上地里忙活了,早上也没顾得上吃。
这些都是出力气的活儿,惠娘怕他们饿着,补了早饭,给他们送来。
路上好巧不巧,竟见到了那陈三媳妇扛着锄头要下地。
陈三媳妇见了惠娘,心底就来气,本想着托个媒人,把惠娘给娶了算了。她家家底,这几年她可是看的清清楚楚,若把那丫头娶回来,可不白得好多嫁妆,够她家大儿子娶房媳妇了。再说了,她家冬生把她那样了,那丫头除了自己家儿子还能嫁给谁去,只能眼巴巴嫁进自己家来。自己心里盘算地妥妥当当,可哪想,那秦婆子不仅被赶出来了,还反倒被羞辱了一番。这口气是着实咽不下。
陈三媳妇朝着惠娘冷笑了一声,“哟呵,小贱蹄子这会儿没勾了男人帮你家做活儿了?”
惠娘正眼都未瞧她,从她身旁绕过去。
那陈三媳妇却是缠上了她,一把拽住她衣裳,狠狠啐了一口,“我算是开了眼界了,敢情这日子还不如生个女娃得了,总有那么些不要脸的贱男人送上门,让某些个小□使唤!”
惠娘甩开她的手,冷冷瞪了她一眼,“生男生女都一样,得看孩子像谁,若像了偷鸡摸狗为非作歹的爹娘,也就注定是一个下流胚子!”
“你说谁呢!”那陈三媳妇听了这话,举起手就要扇惠娘。
惠娘不傻,哪能傻站着让她扇,灵巧地往旁边一躲,“说的谁,谁心里可不就跟明镜似的!自己是虫鼠,难不成还能生一只狗去?!”
那陈三媳妇听罢,阴狠着一张脸,又要打过来。
惠娘捂紧了罐子,抬脚打算跑,哪知刚转了身,就听见身后那陈三媳妇一声惊呼,“你谁啊?!”
惠娘回头一看,竟是那林华丰。只见他死死扣住了陈三媳妇的手腕,一张脸沉沉的,“你这个泼妇,光天化日之下竟是要欺负一个小姑娘。”
陈三媳妇可不怕这么一个男人,跟男人干架也不是没做过,可他身后跟着两个健壮的,陈三媳妇可就不敢再耍泼了,“谁说我欺负她了,你不也问问她,她怎么寒碜我儿子的?!”
林华丰看向惠娘,惠娘却是道,“林叔,你放了她罢。”
林华丰听了这话,松了手。陈三媳妇拿了农具,朝着惠娘又啐了一口,这才跑了。
林华丰的到来,惠娘自然是欣喜,心里本有些不快,可见着他,一下就松快了起来,“林叔,你怎会来?”
“店里没什么事,再说也有伙计,我就过来看看,想着你爹一人劳作,便叫了两个短工来帮帮你爹。”
惠娘羞涩一笑,这林华丰的确是想得周到,忙引着他们去田间。
隔日里,那风言风语便起了。村子里传着惠娘就是个狐媚子,先是狐媚了李家少爷。那李家少爷家里可是家财万贯,又有亲眷在外头当着官,这名利都有,谁不得礼让三分。可那李家少爷偏偏被一个乡下野丫头惠娘给迷住了,这好好的学堂也不去了,功名利禄啊都给抛了。可偏就那惠娘不给脸,狐媚了他吧,还装起清高来,妾都不肯做!除非是正妻,这心野着呢。幸亏这李家少爷还算清醒,拒绝了。
这狐媚子一看这事不成了,就又勾搭上了镇上杂货铺那新来的林掌柜!那林掌柜谁啊,走南闯北的什么姑娘没见过,竟着了那乡下野丫头的道,迷上了!这不仅处处给他家好处,还把蔡友仁那个庄稼汉给叫到镇上当管事的了!还有更不得了的就是,连店铺都白白送给蔡家了!自己爹娘啊是分文不给。
这中间啊,还祸害了她村子上可怜的陈三儿子陈冬生,跑出去都几个月了,到现在还未归,也不知生死。人家好端端一个儿子,就这么平白无故地不见了。
那惠娘啊当真是那狐媚子转世,十足十的灾星。
这谣言刻薄,可说的有理有据,又带着些怪力乱神,不少媳妇大婶子信了,连带着看惠娘一家的眼神都变了。
惠娘本不想理,可不知怎的这谣言竟是越传越远,竟然传到了镇上,去镇上赶集的好些个村子的村民,可不就得了信儿。
尤其是那林华丰的继母,听到了这谣言,带着自己的兄弟又寻上店铺来了。
林华丰坚持着这店铺不是自己的,是蔡友仁的,那后母没法子,折腾了许久,林华丰始终不理。后来不知听了谁的怂恿,竟然想状告蔡友仁一家欺骗自己继子林华丰,将店铺白送给了他们蔡家。
只是这捕风捉影的事,证据又没有,全凭谣言。谁家县太老爷会吃饱了撑的来管这闲事。闹了一番,那后母始终贪不到一丝好处。只能恨恨地骂,连带着惠娘,也狠狠地骂她是狐媚子。
惠娘这下坐实了狐媚子的名声,若说不苦恼,自然是假的,这出个门,总有那么几个人对着指指点点,“瞧,那不就是陈家村那蔡惠娘,瞧着不也就那样。怎么就能成狐媚子了?”“你可别小瞧,人手段可高着呢,赶紧地看好你家男人,别被勾了魂儿。”
惠娘心里烦乱,可嘴长在人家身上,总不能堵住人家的嘴,只想着自己沉默了,过不多久,这事也算过去了。
那林华丰又何尝不心里烦乱,因着自己的一点私心竟是害了惠娘的名声。若是自己当初不求蔡友仁,自己跟他家也就没什么瓜葛,当日若是没带两个短工上门去帮他家,旁人也就不会说闲话。
如今倒好,倒是害了她了。他是不怕什么名声不名声,可惠娘一个还未出格的姑娘,如今受了这冤屈,他心里怜惜,可又不知如何帮她。
暗自思忖着,林华丰突然心里有了个主意。
翌日,林华丰提着两壶酒,赶着马车就上了蔡家的门。
蔡友仁准备着农具要下地,见着林华丰神色匆匆的来了,心里疑惑着,这节骨眼上,他怎么来了?这不是给惠娘的名声又添乱吗?
林华丰来之前喝了些酒,这会儿正是酒劲足,胆儿也大,一把拉住蔡友仁直言道,“蔡兄,你可信我?”
蔡友仁不明所以,回答道,“自然是信……”
“若我说,我求蔡兄将惠娘托付于我,蔡兄可会应?”
林华丰的声音小了下去,可蔡友仁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甚?!林兄弟,你的话再说一次!”
惠娘闷坐在房间里,自然听见是林华丰来了,如今竖着耳朵趴在门上,外头的声音听得是一清二楚。
听到托付两字,惠娘的心简直是要跳出来,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算是与他无缘了,未曾想,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惠娘一时间面红耳赤,心跳如雷。
“蔡兄,我知我这次来是唐突了,也知我配不上惠娘,我年岁比惠娘大许多,又是娶过妻之人。只是若是惠娘嫁于我,我定将她视若珍宝,绝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蔡友仁听了这话,叹了一口气,“林兄弟的品性,我自然是知道,可这惠娘心里是个什么想法,我却是不知道。”
“这件事就这么办吧。待惠娘过了孝期,你便托了媒人来提亲。”李氏从后厨端着一碗水出来。
惠娘的心思,李氏自然知道的一清二楚,当初也是因为林华丰年岁大,又娶过妻,便觉得惠娘嫁过去便是委屈了她。可如今看来,也只有这林华丰算是知根知底,可靠的人。
之前本有媒人暗暗来问过,她也看中了几家小伙子,打算再看看,等惠娘孝期过了,便选一个最好的嫁过去,可如今,那些个媒人全转了风向,李氏只觉得心寒。
得到了这确切的答复,林华丰一时竟没缓过神来,恍恍惚惚地就出了门,赶着马车就要走了。惠娘从屋里追出来,一下拦在了马车前。
林华丰这才回了神,赶紧勒住了马,从马上下来,“惠娘,你这是做什么?”
惠娘红着一双眼睛,“林叔可是可怜我,才会那样说?”
“惠娘……我……”
惠娘叹了口气,“若是林叔当真是那样的想法,惠娘不会勉强你。”
说罢,转了身便要回家去。
林华丰一急,一下拽住了她的胳膊,焦急道,“惠娘!我不是那意思。我对你自是……自是……有情,不然,今日也断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我自知配不上你……”
惠娘听罢,看着林华丰局促的样子,捂嘴笑起来,“你回去罢。”说罢,跑着回了家。
惠娘未曾想,自己竟是因祸得福,因着那莫名的谣言,自己竟是了了自己的心愿了。
一年之后
“阿姐,你这刚怀了孩子,怎么就不能安生坐会儿?”泽文一脸嫌弃。
惠娘看了一眼泽文,“你不好好看你的书,老盯着我作甚?”
泽文叹气道,“若不是姐夫让我看着你,我又怎会来?哎,阿姐怎么还是那么令人操心。”
惠娘新婚三月,未曾想,前几日吃什么吐什么,把林华丰急得都快疯了,拖着大夫就给惠娘瞧病。
这一把脉,竟是喜脉,已一月有余,这把林华丰给乐得。
林华丰年岁可不小,都快而立之年,如今终于有了自己孩子,整天笑得都快咧到耳朵根了。惠娘心里虽说有些不痛快,这才过了几天甜蜜日子,竟然就怀上了,可一看林华丰那副欢喜劲儿,心里也就释然了。
惠娘与林华丰住在镇上,泽文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来住几日,最近惠娘有了身孕,来得更是勤快。李氏刚给惠娘炖好了鸡汤,嘱咐她趁热喝,正拾掇拾掇准备回家去,陈氏身旁可少不得人。一会儿功夫,便听得林华丰的声音,“惠娘,小舅和小舅母来了!”
李氏出门一看,可不就是自己弟弟兴水和弟妹艳月。这一次张艳月素净了一张脸,只是肚子微微隆着,显是有孕了。
惠娘和泽文叫了声,“小舅、小舅母。”
张艳月应了声,就往厅里的软椅上一坐,“可是累死我了,姐啊,寻你可真难。”
“你们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阿姐,大哥他儿子金宝殁了。”李兴水这一开口,李氏可是吓了一跳,怎么好端端的自己侄子没了呢。
“我看啊,都是徐丽娟她自己造的孽,金宝生下来本就身子骨不好,徐丽娟又溺爱得很,爹娘想抱抱,她都不让,这越养越娇气,可不就容易病?你说这得病得看大夫,偏又不去,寻了什么大仙,又是唱又是跳的,活活把一孩子给跳没了。这下好了,儿子没了,还赖我肚里的孩子,说什么是我肚里的孩子克死了她的。我看她就天生只有女儿的命。”
惠娘是知道自己大舅母的作为的,这做多了坏事,不报应自己身上,竟是报应她最爱的儿子身上了。如今她这辈子能指望的也许就只有香宜一个了。香春早先就偷了家里的钱,跟着外地来卖货的货郎跑了,这一跑便没了音讯。这跑便跑了,最可恨的是,香春把家里攒的钱给拿的一干二净,徐氏心里恨,可香春鬼精鬼精的,根本就找不着她。
从金宝的丧礼回来,惠娘一直郁郁,徐氏已是有些疯癫了,如今的她,也只能让人同情。
待入了秋,正是秋高气爽,家家户户准备农忙,许氏却不,上了李家门找巧娘讨银子去了。这一开口也不少,二十两。巧娘在李府这么一段时间,人也是长进了,拿出了十两,再要也是没了。
许氏拿了这十两银子,收拾收拾包袱竟是要去县城找泽浩。去年过年泽浩就没回来,之前还写了几封书信,越到后来是一封也没了。许氏心里担惊受怕,那可是自己心里叨叨念念的秀才儿子,可不能出一点事。这会儿去,虽说是农忙,可蔡友根因着泽浩过继的事对自己不理不搭,当家的都不管家里的农活了,她自己还操心什么。这次去,说不定能在县城玩玩,再把泽浩带回来,过完年再回县城读书去呢。
只是后来许氏回来的时候,众人皆是吓了一跳。许氏衣衫褴褛,一张脸红肿青紫,人的精神也不对了。
原来啊,这许氏一路打听,真是打听到了县太爷府上的确是有那么一个过继的儿子。可不论她怎么说就进不得府上。守门的又狮子大开口,许氏身上钱不够,即便是够了,她也舍不得出那么点钱,当然只能另寻她法混进府里去。后来还真就想出了一个法子,跟着运菜的混了进去。
在府中的后院一路偷摸寻找,许氏竟是看到了泽浩。泽浩穿着锦衣正与身旁的丫鬟调笑,许氏刚要上去相认,这院里的小厮一把抓住了她,许氏自然是哭闹不止。
这突兀的哭闹声吸引了院中人的注意。泽浩一看是许氏,当即是皱了眉头,打开扇子挡住脸,便要离去。
哪知那马巧丽听闻声音而来,泽浩立即是合了扇子迎上去,亲昵地叫了一声,“娘。”
许氏怎么会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可是恨之入骨,如今自己的宝贝儿子嫌弃自己,装作不认识,竟唤那个女人叫做娘。
许氏当即便气得疯了,挣开了小厮要去厮打马巧丽。泽浩当即一把推开许氏,竟是护着马巧丽。马巧丽朝着许氏冷笑一声,自己的儿子当日溺死的情景可是她心里一根拔不掉的刺,当年她恨不得将许氏千刀万剐,可如今见了她这副模样,马巧丽突然觉得自己也痛快不起来。
许氏见到这样的场景,是心灰意冷,恨不能立即死去。
最后许氏被判私闯他人府宅,被掌了脸。回来之后的许氏,生了一场大病,亏得蔡友根一直照顾。
这次大病之后,许氏似是想明白了不少事,对蔡友根是越发地好了,毕竟相互扶持走下去的除了蔡友根还能有谁,自己百般疼爱的儿子权当已经死了。
惠娘和林华丰等着孩子的到来,泽文准备着乡试,蔡友仁和李氏忙着自己一亩三分地,又时时刻刻期待着自己的外孙。日子一天天过,这其中的味道也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