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远侯府的新年过得很是中规中矩,年夜饭几房人凑在一起吃了一顿,转过天开宗祠祭祖,之后有品级的人入宫给永历帝跟皇后太后请安,然后就各房走各房的亲友,整个年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除夕那天晚上,穆言在饭桌上吃的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点到为止,每种菜也就沾了沾筷头,连第二下都没夹。虽然黛可跟穆言不在一桌,却不妨碍她对穆言的挑嘴心知肚明,都不用雨墨过来告状,等散了席各房回自己院子守夜,黛可连衣服都没换就直接进了小厨房。
材料是早就准备好的,除了给穆言做的那份,黛可还多做了不少。以往她就十天半个月的就会给穆侯爷夫妇,还有大房送些小点心,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虽然说这些小恩小惠不至于能买通一个人,但美食人人都爱,至少大房两个庶女对黛可比对自己的亲嫂子还要亲近。
还有穆侯爷,别看穆侯爷外表严肃难以接近,他却有个跟穆言一模一样的小毛病——贪嘴。从黛可第一次给他送点心,他就彻底被黛可的厨艺折服,可又不好意思跟小辈开口,只能想尽各种办法,甚至在穆言跟他问安的时候暗示穆言,叫黛可没事多下下厨。
以往黛可并不想表现得太急迫,所以给穆侯爷的点心跟送给其他人的频率没什么不同。不过如今她有了其他的想法,穆侯爷的支持就必不可少。所以这一次,黛可专门给穆侯爷准备了一份清淡的宵夜,叫商羽亲自送了过去。
穆侯爷先前不管后宅的事,一来是出于对穆老夫人的尊重,二来也是没办法管。大房占了嫡长却没出息,二房有能耐却名不正言不顺。就算是为了侯府的未来,穆侯爷更看好的也必然是有能耐的子孙,但他好歹是一府当家做主的,不能公开推翻嫡长,也就对穆老夫人的偏心,二房嫡庶不分的胡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
穆言回来之后,二房的优势越来越明显,穆侯爷就更不好表现出厚此薄彼,同时他也把穆言跟范姨娘的矛盾看在眼里。一方面是正经的有继承权的嫡孙,一方面是胡闹了二十多年早就应该抹杀掉的姨娘,不用问也知道穆侯爷的决断是什么。但嫡子把父亲的姨娘给办了这样的事好说不好听,为了穆言的名声,穆侯爷也迟迟没动手。
不过如今不同了,黛可进了门,女人间的争斗闹得再大也是后宅之事,这时候范姨娘若是有个好歹,所有的罪名都是黛可抗,或许还能加上宝钗跟大房几个媳妇,倘若处理的不妥当,那也是几个媳妇心胸狭窄不能容人,跟整个侯府的男人们没什么大牵扯。
所以穆侯爷从黛可进门当天他就借着黛可给的下马威训斥了范姨娘,然后就等着黛可借势一举收拾掉范姨娘。当然,这么一来黛可少不了会背上入门就不敬长辈的帽子,名声也就坏了,但穆侯爷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甚至觉得这样也不错。
本来黛可的身份就配不上前途大好的穆言,偏偏穆言一心想娶,甚至惊动了永历帝。等过几年穆言这股热乎劲过去,认识到一个有身家背景的正室能给自己仕途带来多少好处的时候,永历帝也把这桩小事忘得差不多的时候,黛可如今的差错,就是休掉她另娶最好的借口。
可穆侯爷左等右等,都没等到黛可接下来的动静,甚至范姨娘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差点叫黛可一院子人断水断粮,黛可依然没什么大动作。而就在穆侯爷琢磨黛可是蠢到抓不住机会,还是聪明到懂得循序渐进的时候,黛可送过来几碟极为美味的点心。
前面也说了,穆侯爷不愧是穆言嫡亲的祖父,碰到了美食直接整个人都走不动了。人不莽撞,又有讨喜的手艺,暂时还有永历帝这座大靠山,有这么个孙媳妇其实也挺不错——穆侯爷的立场瞬间动摇。
后来黛可又给穆侯爷送过几次点心,都是不含什么糖分却完全不影响口感最适合他这个年纪吃的东西,原本的一丁点动摇便有了扩大的趋势。穆侯爷又仔细的在京城的圈子里寻了一番,肯给穆言做填房身家背景也不差的人家也并不多。
最重要的是,临近年底的时候,穆侯爷听闻宫里的某位公主似乎对穆言一见倾心,倘若穆言后宅有变,这位公主少不得立刻就会跑去央求太后指婚。与其让穆言娶个公主,整个侯府的人都跟孙子似的伺候一个说不得碰不得的女人,倒不如就守着眼前这个没娘家的孤女,好歹容易摆弄不是?
经过各方面的权衡,穆侯爷最终下定决心,就守着黛可这个孙媳妇,不换了!
有了这个认识,等黛可这次送来的吃食无论从质量还是数量上完全升级,穆侯爷立刻就意识到黛可这是在跟他示好,是感觉时机已经差不多,准备彻底收拾范姨娘了。
“大过年的,也别总在家里窝着,闷也要闷出毛病来。趁着还没出正月,多出去走动走动,等过了年,少不得又要忙起来,”穆侯爷夹了一筷子笋尖,满意的点点头,吩咐商羽道。
“出了正月在动手么?”得了商羽的回报,黛可笑了,也是,大过年的见血多丧气,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既然穆侯爷都发了话,黛可自然要听从。过了初五,黛可便挑拣着各家送过来的帖子。有些人家跟侯府并没有什么来往,派下人把节礼送过去就好;还有一些是跟穆言关系不错的,穆言也把活儿拦了过去;再有一些府邸,是需要亲自上门的。
比如盛安侯府,当家夫人是穆老夫人的亲闺女,当初黛可大婚也是送了大礼的,就必须亲自去拜年。再比如顾老将军家里,虽说因为种种原因顾老将军没赶上在年前回京,京里知道穆言跟顾老将军师徒关系的人也不多,但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怠慢了,年礼不亲自送到顾府,那是不能安心的。
再有就是荣国府了。
三朝回门黛可回的不是荣国府,出嫁满一个月后,她也是去探花府住了两天而不是荣国府,大年初二依然没回去,现在都过了初五,完全是正常的亲友走动了,再不回去,倒显得她冷心冷性,不念荣国府的养育之恩了。
“四奶奶这是在烦恼该怎么应对贾老太太么?”见黛可摸着给荣国府准备好的礼盒久久不动,书墨有些担忧的问道。
“也是也不是,”黛可皱着眉,“从道理上将,荣国府并不是我正经娘家,我不回去他们挑不出理来,最多心里不舒坦。不过舒不舒坦也无所谓,一个没什么前景的府邸,就算心里再不待见我也碍不到我什么,我烦心的是明天到底要不要叫四爷跟我一起回去。”
“您是说四爷跟贾二姑娘的事?”要叫书墨说,穆言这事做的是真不地道,白白耽搁了一个姑娘家的大好年华。
“可不是,不带上他吧,万一人家以为我在侯府不得意连回娘家亲戚家都没有丈夫陪同,别人还好说,就我姐姐那婆婆,还有贾老太太身边那位老婆子,还不直接表现出来?我一想她俩那副嘴脸就头疼!”
“那就叫四爷一起跟着?四爷的变装做的其实也还成,指不定那边府里的人认不出来?”书墨建议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咱们认他认的快,别人也不是傻子。旁人不说,跟四爷接触的少,印象也不深,就贾老太太那老人精,每次看四爷都恨不得直接看到骨子里去。只要四爷一露面,肯定露馅。到时候这要闹起来,姐妹争夫,好说也不好听!”
“说来说去都是四爷的错,你说他好好的化什么名,变什么装啊!好像他说了他是当朝探花郎,咱们就恨不得多看他几眼待他没真心似的!”书墨不知道穆言对贾家暗中的打算,所以总觉得穆言当初化名苏诺,就是不信黛可的品行,直到现在也没能结了这个心结,见到穆言表面恭敬,心里却总要呸上几声。
黛可也不了解穆言的算计,这方面穆言瞒的很紧,给她的解释也不是她能厚着脸皮对书墨说出口的,所以一直都找不出合理的解释说服书墨。这次见书墨又开始钻牛角尖,索性岔开了话题,继续明日究竟该怎么去荣国府。
研究来研究去,研究出的结果就是第二日用过早膳,穆言在前边骑着马,黛可在后面坐在车里,带着丫鬟婆子小厮一溜儿伺候的人浩浩荡荡一直来到荣国府门口。等荣国府守门的下人进去报讯,穆言便马头一转,带着一半的人手直奔他今天要走访的同僚府邸,而黛可则带着剩下一半人手,被赶来的赖大家的迎进荣国府内宅。
“这都到门口了,怎么也不说进来喝口茶再走!”贾母还在后面休息,得了信第一个赶过来的王熙凤娇笑着一边嗔怨一边把黛可往正房里迎。
“他也想,可圣上给他的假期短,根本忙不过来,”黛可打发婆子跟贾府的下人去休息,只带着书墨跟商羽两人一起进了正房,“我想着咱们都是自家人,肯定不会挑他的理,所以就叫他先去忙外人的事,改天没这么赶了,再亲自过来跟老太太告罪。”
“这倒是,自家亲戚哪有那么多穷讲究,”王熙凤笑道,“不过二妹妹你也着实太狠心,一出嫁就没了人影,林妹妹担心你担心得都不知道哭了多少场。等一会儿她得了消息过来,少不得要狠狠骂你呢!”
“我不是一直都有书信过来么?”黛可瞪大了眼睛,一副被冤枉的可怜相,“姐姐身体不好,若是叫姐姐担忧可真是我的罪过了!不过姐姐那张嘴我可是怕死了,好二奶奶你一会儿可一定要救我!”
“这是救谁啊?谁又闯祸了?”黛可正央着,外面小丫鬟掀起门帘,贾母在鸳鸯琥珀的搀扶下走了进来,“让我瞧瞧谁来了这是!二丫头你可想死外祖母了,怎么一走就不回来了!”
“都是我的错,老太太疼我!”说话间黛可赶忙起身迎上去,代替琥珀的位置将贾母小心翼翼的让到上首就座,“我一个新媳妇,嫁过去人生地不熟的,大气儿都不敢喘。如今好不容易过的轻松点了,可不就赶着来给老太太请安了。结果老太太您进来就埋怨我,可是让我伤心死了!”
“这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啊死的,多晦气!快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黛可的解释完全说得通,贾母听了心中那点计较也就放下了,一边说着一边拍拍黛可的手,叫她赶紧回下面坐着。
“都听老太太的,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黛可低头往地上作势吐了三下,才重新归座。
贾母满意的咧嘴笑着,又让鸳鸯拿出红包分发给黛可跟书墨商羽。
“二妹妹还说老太太不疼你,瞧着红包,比除夕那天给我们的厚多了!”王熙凤挥着手中的帕子,掩嘴笑了半天突然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向黛可问道,“刚二妹妹说进府也没个熟人,宝姑娘不是嫁给侯府的三爷了么,怎么二妹妹给忘了?”
“哪里能忘?”黛可不紧不慢的摇摇头,“我嫁过去的时候宝姑娘正在要紧的时候,我哪里敢去打扰。万一这一胎有什么,我可是天大的罪过。说起来如今我能轻松下来,还多亏宝姑娘出了月子,我们妯娌俩能互相帮衬着。”
“宝丫头也不容易,”贾母也感叹的点着头,薛姨妈没少过来跟王夫人哭,有那么个姨娘婆婆,就算手里握着权也施展不开。更别说怀孕之后什么都被姨娘婆婆给抢了回去,用个灶头都要看人眼色。
“可不是,宝姑娘过得也难着呢,”黛可心有戚戚的迎合着贾母,“不过宝姑娘再不顺还是那个宝姑娘,府里上下就没有不说她好的。这不才一出月子,府里老太太就把库房钥匙给了她,叫她管账呢。”
“那可真是不错,说不得以后二妹妹你仰仗宝姑娘的地方可要多了呢!”
说着话的同时,王熙凤心中也在不停的打着主意,宝钗得了侯府的财政大权对她来说可是件大好事。她跟宝钗都是王家出来的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以后有来有往,少不得又要有不少进项。
黛可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照理说王熙凤也是个周全人,不会说话说得这么直白难听,今儿怎么整个人都变了性子?
贾母也是一皱眉,直接岔开了话题,“林丫头这两日身子有些倦,要过一阵才能过来。你们亲姐妹,等她来了你可别怨她。”
“这么久没见姐姐,我可是想念的狠,哪里敢怨姐姐?再说就算怨,怕也是姐姐要骂我呢!”黛可也顺着贾母笑道。
“她要是敢欺负你,我给你做主!”
今天也是巧了,贾母这边话还没落地呢,那边穿戴得严严密密的黛玉就在紫鹃跟雪雁的陪伴下走了进来。
“我就说二妹妹才是老太太嫡亲的孙女,我就是抱养的那个!瞧瞧,净在背后埋汰我!”
“好姐姐可别胡说,妹妹在这儿给你赔罪呢!”黛可说着又叫书墨拿过来一个小匣子,“这是上等的徽墨,是四爷同窗特意给四爷带来的,我知道你喜欢就抢了来。这满府里我可就单独给你准备了,可别说我把你给忘了!”
“哟,这可真是嫡亲的姐妹,连老太太都没有,就宝二奶奶独一份呢!这还真是……”王熙凤话说了一半,迎春姐妹也一个接一个的进了屋,人多了她收敛了不少,也就闭口不再继续往下说。
“老太太的礼我一进门就叫她们送到老太太院子里了,不止老太太,琏二奶奶跟各位姑娘也有份。姐姐这个本来也是我们姐妹私下里的小玩意,做不得什么正经的礼物,只是见姐姐似乎有些怨我,我才早早的拿出来,琏二奶奶千万别误会,”黛可解释着,眼睛却看向林黛玉,其中满是疑问。
“你也是,年纪不小了还吃小孩子的粗,”贾母也有些无奈的摇着头,“她们姐妹俩你又不是不知道,感情好着呢,别说几只墨,要是有一个看中了天上的星星,另一个也恨不得摘下来给送过来。”
“这说的也是,倒是我小心眼了呢,”贾母开了口,王熙凤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拉着迎春姐妹又跟黛可说了半天场面话,便借口还有事忙,率先离了开。
“凤丫头最近忙得很,说话做事都有些毛毛躁躁的,你们都别忘心里去,”等王熙凤走了,贾母对着一屋子的人说着,但目光却是落在黛可身上。
黛可自然不会当面驳贾母的面子,跟其他人一起附和着,过后跟黛玉私下相处时则直接询问着黛玉是否跟王熙凤也有了什么不愉快。
“琏二奶奶?”黛玉锁着眉思考了好一阵,“没有啊,琏二奶奶跟我关系一向不错,别说红脸,从来都连一句重话都没有过。咦,你说也,难不成你跟她有什么不愉快了?不对啊,我记得你出嫁前,琏二奶奶跟你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之处。”
当然,觊觎林家财产这种并不算在普通的‘不妥当’之中。
其实一开始黛可也被王熙凤的冲劲儿给唬住了,后来见不但是她,连林黛玉都受了牵连,才怀疑是不是林黛玉哪里惹到王熙凤,她才是被迁怒的那个。可后来冷静下来一琢磨,却琢磨出了味儿,这次问一下林黛玉也是为了多一层稳妥。
如今的荣国府,要说谁的前程最好,那就只能是贾琏贾二爷了,前两天才又得了嘉奖。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王熙凤收敛了那么多年,对这个也笑对那个也奉承,如今好不容易彻底出了头,难免行事就有些懈怠。
甜头什么的,一旦沾染了就容易上瘾。王熙凤听黛可说宝钗掌握着侯府库房的钥匙,自然而然的就认为宝钗如今在镇远侯府的地位跟她在荣国府差不多。所以这时候站队表态极为重要,私底下怎么说是一回事,明面上其他人怎么看又是一回事,若是能从丫鬟婆子的口里把她不待见黛可的消息传到宝钗耳朵里,宝钗嘴上不说,心中也一定欢喜。
王熙凤会这么想,归根结底还是当初镇远侯府爵位归属的传言弄出来的。宝钗当年嫁过去冲的就是镇远侯府夫人的位置,如今穆言回来了三四年,镇远侯府依然没把继承人定下来,至少在外人看来,穆亦依然有一争之力,否则穆言名正言顺,镇远侯不早早就下了决断?
穆亦跟穆言要为了爵位争斗,那宝钗跟黛可再是妯娌,出嫁前再是手帕交,那一切也白搭。没听说谁为了姐妹情放弃夫婿,站到妯娌那边坑自己丈夫的。而宝钗能拿到侯府的话语权,更是说明穆侯爷其实偏心着穆亦,很明显未来的镇远侯,穆亦的赢面更大些。
黛可想通了,也就丝毫不意外王熙凤今天的表现。可惜了,王熙凤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被眼前自己的风光给迷了心,忘记了不是每个府邸都跟荣国府一样,真正当家做主的人不管事,掌握着财政大权就等同于掌控着整座府邸。
不过王熙凤倒也不是全然不对,至少穆亦跟穆言两人在府里不能共存这点她想得是一点都没错。穆言是不稀罕镇远侯府的爵位,宝钗也不是没感觉到,但镇远侯会答应么,大房那边会答应么,最重要的,穆言自己不要爵位没错,但是他会答应将爵位给范姨娘的儿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