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1)

第三十六章

到底是多少年之前呢?四百年还是五百年?有妖在那个人间小镇里第一次见到了辛裳,那几乎是个一眼便知“并非凡人”的男人。

管唯在狐妖之中也算是顶顶出众的貌美了,可是单论相貌却还略逊辛裳一筹。这美貌在旁人眼中是难得的赏心悦目,唯独在管唯眼中,不知何时渐渐成了一场噩梦。

偏偏就在辛裳死后,因着那内丹的缘故,有妖一日比一日像他,如今这张脸虽不及辛裳的一半,却也有几分神似。最恼怒的时候,有妖甚至不想去照一照镜子。

可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管唯从未介意过,她也从不去回想曾经经历的一切。今时今日,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些?

除了她所知道的一切,辛裳到底做了什么?

她面前这个陌生的男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说,就说清楚。”不顾谂酒的脸色是不是突然变差,她飞快的走上前一步,然后质问着。

眼下他们被困在这锁妖塔里,也不知陵歆到底什么时候会察觉事情不对,偏偏还要冒出来一个来意不善的……既然情形已经不能更糟,何不将一切都问清楚?

“哟,这倒是有趣了。”身为局外人,四姐巴不得看到他们几个闹起来,在一旁笑着直拍巴掌。

“有妖……”就连谂酒都忍不住低低唤了一声。他很少这样唤她的名字,唤了一声之后又闭上了嘴,似乎知道自己也拦不住她。

在管唯的事情上,有妖太执拗。

而那个突然出现的男子也丝毫不曾顾忌众人眼下的处境,见有妖发问,便一步步朝着这边走了过来,“你让我说清楚?我说清楚了,你又能怎么样呢?该死的都死了,该找谁报仇?”

说到这儿,他突然噤了声,然后慢慢将目光移向了一旁的谂酒,“差点忘了,这里还剩下一个。”

若说刚刚没能看清,那么此时此刻,有妖丝毫不难看出他眼中的愤恨。

这仇恨,是对着谂酒的。

一个认识管唯与辛裳,又或多或少对谂酒有着恨意的男人,偏偏在今日出现在锁妖塔……刚刚被冲昏了头脑,如今有妖不过是略一思索,脑海中便闪过了一个名字。

“你就是离俞?”她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问出这句话,然后不由自主的稍稍站前了一步,有些担心对方会冲动行事。

管唯到底认不认识离俞,她确实不知道。可是单凭这人对谂酒无缘无故的怒意还有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除了离俞之外,她想不到别的人。

霎时间,整个锁妖塔都似乎安静了一瞬。

片刻之后,塔外又起喧嚣。本已经将目光转向谂酒的那个男人再次转过头来,嘴角微微动了动,似是想笑,可是这不明意味的笑容最终却淹没在随之而来的黑暗之中。

“我是该告诉你一切的,可是现在我更想看看你自己查明真相那一刻脸上的表情。”众人下方的光亮渐渐消失,这人的声音仍是那样毫无善意可言。

而他并没有否认他就是离俞。

紧接着,一直被困在锁妖塔之外的陵歆似乎终于耐不下性子,“轰隆”一声巨响之后,谂酒和离俞在门外留下的结界终于被其生生斩破。

来不及思虑太多,有妖只觉身子一轻,很快便像是跌在了一团棉絮上,不断的下坠,而谂酒的声音也近在耳畔,“不该这样的。”

他的声音清清淡淡的,明明与陵歆相同,却又好像一点也不一样,让人心底有些难以言喻的别扭。

而当他说出下一句话时,有妖心中一惊,忽然就明白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他说,“有妖,你太固执。”

沉稳又带着几分无奈,好似一个陌生人在说话。

陵歆的气息越来越近,有妖也几乎能看到锁妖塔外的光亮,偏偏在这种时候,他变得这样陌生……

“祁山在东南。”说完这一句话,谂酒终于不再去看那远在天边的光亮,手上忽然用力,将身前的女子推向了这唯一一条生路。。

转身,越来越近的是华乐宫的神将们。

接连从锁妖塔逃跑的两个逃犯都在他们眼皮底下溜回来了,这不仅是一个耻辱,也是挑衅。那些心高气傲又张狂的年轻人会是怎样的震怒,谂酒猜都猜得到。

自打锁妖塔建成之后,这么多神将冲进锁妖塔搜捕犯人,还是头一遭。

就连四姐的笑声都小了许多,若有所思的嘀咕着,“这阵势倒像是要直接抓你们去斩妖台。”

她倒不是在吓唬他们,谂酒在锁妖塔生活了太久,当然很清楚自己最坏的下场是什么。

可是他有退缩的余地吗?他没有。

为了稳妥起见,当年他为自己留下那条退路时,同样也断绝了追兵追来的路。

那条煞费苦心布下的通道,只容许一个人从中穿过。

百年前的他或许想过自己会和另一个人一同回到这里,却从未想过,他真的有送别人走上生路,自己却转身踏上险境的勇气。正如当日的他不能理解管唯的决绝从何而来,如今却也做出了同样难以理解的决定。

“哟,真是有胆子。”就连终于赶到的陵歆看到他时,都不由有些诧异,“刚刚还以为你会为自己留一条路,不过……现在看来,那条路应该是被别人占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锁妖塔,总算是因为诸多神将的到来而燃起了几缕光亮。四姐早已不见了踪影,同被关在此处的那些犯人们也安静了许多。华乐宫那些年轻气盛的神将们将这里团团围住,被困在中央的谂酒能够清楚地看到每一个人脸上的神情,或愤怒、或讽刺、或惊讶、或惋惜……

竟然还有惋惜的?大概是在惋惜第一个成功逃出锁妖塔的犯人到底还是落回了他们的手心里。

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即便到了这样的关头,谂酒仍是忍不住偏头看了看另一侧的离俞,对方似乎从未畏惧过什么,无论是在当初闯过重重包围重新回到九重天寻找管唯的时候,还是如今重蹈覆辙只为得到管唯的尸身时。

有妖固执,离俞又何尝不固执?这天地间总有一种人,会为了心中那份执念做出旁人永远无法理解的傻事。

而他呢?他从来不是别无选择,只是有些事,他同样无法后悔。

面前的陵歆和沧城似乎在说些什么,谂酒却已不愿去仔细听一听,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面孔,他只是捂着隐隐作痛的额头后退了一步,然后忽然开口,“你杀不了我的。”

这话是说给站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听的。

陵歆略抬了抬手,叫所有人闭嘴,这才笑着哼了一声看向他,“你在说什么?”

“你杀不了我的。”虽然明知对方是在嘲笑他,谂酒还是重复了一遍,然后倏地抬起头,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出第三遍,“我说,你杀不了我的。”

天地仿佛都安静了那么一瞬。

有年轻气盛的神将本想出言反驳,余光一瞥却瞥见陵歆和沧城都没有说话。这实在是太罕见,不过没过一会儿,不知发生了什么的年轻人们便都听到了塔外传来的几声梵音,似乎有从西天远道而来的佛陀在念着什么什么经咒。

“摩尼幢菩萨……”终于有人分辨出了来者是谁。

摩尼幢菩萨虽是西天的佛,但是他的名号在整个四海八荒都传得很广。而其中最为人所知的一件奇闻,便是许多年前他在叛出西天时养了一只犼当坐骑的事情。

他试图改变一只残暴的凶兽的本性,而且最终成功了。

“陵歆!”沧城慌忙拉住了身边那个已经拨出剑的男人。自打察觉出来者的身份时,他便担心着功亏一篑的陵歆会冲动行事,如今一看,果然料得没错。

“陵歆!”他拼了命的想拦住那个气急败坏的年轻人,“你冷静点,你不能在这里杀了它!”

可是陵歆又怎么听得进他说的话。

三次……已经整整三次了,如果今日还让那只畜生从手底下逃走,岂止是奇耻大辱?

“陵歆……”沧城一向知道权益轻重,这种时候更是万万不能让对方因为私怨毁了公事,“陵歆……卫陵歆,你越逾了!你没权力杀它,这里是九重天,不是南荒,你没这个权力!”

一声怒喝,终于让陵歆站下了脚步。

喊完之后,沧城也有些沉默,可他一直希望对方能明白,这里是天宫。

天宫,有天宫的规矩。

摩尼幢菩萨突然来到九重天或许是个巧合,也或许是特意趁着这时候来此。无论如何,当这位菩萨现身的那一刻,谂酒还是归对方所有。哪怕身为主人,摩尼幢菩萨曾遗弃过自己的坐骑。

当那熟悉的声音响起时,谂酒便闭上了眼睛,不知是痛苦还是松了一口气,就那样一直仰着头闭着眼望向光亮传来的方向,最后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后退了一步化作原形,以自己的主人最期望看到的模样温顺的伏在了地上。

而在他的身侧,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切的离俞终于勾了勾唇角,似是觉得可笑,又似是觉得可悲。最后终抵不过塔外的经声,旋身化作一只三足金乌,顺着敞开的大门飞向了塔外的主人。

“他二人本是我座下两只坐骑化身,叨扰天宫多日,现如今也该随我回西天念佛赎罪去了。”摩尼幢菩萨摩挲着离俞的羽毛,话语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