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观藏书阁内,邓骘来时,周章正与班昭在谈论此事,对于邓绥不肯受封一事,班昭也是无比讶异。
门外的小宫女奉茶进来,邓骘一路走的急匆匆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接着将四兄弟劝邓绥的事说了一遍。
周章一旁说道:“娘娘在辞谢表中陈述了很多理由,但主要是说“德薄不足以充小宫之选”,请陛下另选有德之人任之。”
邓骘叹道:“我这个妹妹打小儿性子就倔,一旦认定的事,谁劝都没用,刚才我们四兄弟跪下来求她,她都不为所动,还振振有词地说了一大堆理由,真拿她没办法。看来只有请你们二位出马。”
班昭微微一笑,“既然谁劝都没用,我们出马又有什么用?我看就由她去吧,娘娘聪慧绝顶,人所不及,我想她是不会做错事的。”
周章恍然大悟:您是说她想效前人辞让的美德?
班昭含笑点头。
邓骘不以为然道:“什么辞让的美德?为了显示自己的德行,连皇后都不做,我看就是傻!”
周章和班昭相视而笑。
邓骘急道:“我都急死了,你们还笑!次叔,曹大家,你们一定要出面劝劝她。”
周章笑道:“你们兄弟四人出面都没用,我和曹大家又有什么办法?”
邓骘正要说,门外有个小黄门在外面求见,带来了陛下的旨意,让班昭陪着陛下一起去嘉德宫劝进。
周章和邓骘当即退出,班昭则奉命陪刘肇去了嘉德宫。
初夏的风带着些热气,郑众在前边打着一盏宫灯,一行人徐徐向嘉德宫走去。刚走到门前,便听里边传出优美动人的琴声,接着是邓绥的歌声传出:“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深固难徙,更壹志兮;绿叶素荣,纷其可喜兮。”
刘肇停下脚步聆听片刻,深深陶醉其中。
班昭也动容,感慨道:“好一曲《橘颂》!真是令人陶醉!”
似是宫内已经得知陛下来此的消息,琴声戛然而止,片刻邓绥便带着星月出门来相迎。
“邓贵人,朕好久没有听你抚琴歌唱了。”刘肇将邓绥扶起来,搂着她一起向殿内走来。
“臣妾闲来无事,随意弹奏,让陛下见笑了。”
刘肇笑道:“你的琴技可是少有人能比,今日歌以咏志,曲由心生,朕看是有感而发吧。曹大家,你对屈子的辞赋素有研究,这首《橘颂》如何理解?”
班昭回道:“回陛下,这是屈子年轻时作的一首以物咏志的赋,屈子认为橘树是天地间最美好的树木,不仅外形华美,‘精色内白’,绿叶纷披,而且性情高洁,‘深固难徙’、‘廓其无求’、‘苏世独立,横而不流’,这种不随流俗、矢志不移的操守十分可贵,从而表达了屈子坚贞忠诚、公正无私的品格。”
刘肇点点头,“屈子品性高洁,忠诚无私,是朕一直十分敬佩的人。邓贵人以屈子自励,朕感到十分欣慰。不过恕朕直言,邓贵人你与屈子相比,实在是差得很远呐!”
邓绥讶然道:“臣妾愚昧,不懂圣意,请陛下明言。”
刘肇从榻上起身,面色似有些凝重,“为臣者,要想做到忠诚无私,必须把天下放在首位,不计个人的得失荣辱。而邓贵人你却过于注重自己的德行和声誉,而置天下于不顾,何谓忠诚无私?”
刘肇的话让邓绥脸红愧疚,她拒不受封的原因只是觉得后位难当,她只想守在刘肇的身边,陪他细水长流,白头到老,到底是自己浅薄了。
“陛下训教,臣妾甘心领受。但臣妾自忖修德不足,实在不足以母仪天下,请皇上鉴谅!”
刘肇疼惜的眼神看向她,“你如此固执己见,把朕置于何地?罔顾天子,抗命不遵,乃是失礼,礼之不存,又何谈修德?”
班昭也一边劝道:“娘娘,陛下言之有礼。娘娘注重修身立德,看重自己的声誉,不愿为物欲和权欲所左右,这是一种襟怀,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美德,但也是修德不足的表现。一个真正有德的人,绝不会顾及个人的得失荣辱和他人的赞誉毁谤,只求做的每一件事无愧于心、无愧于天下,这也正是小德和大德的区别,娘娘切不可因小德而失大德,请娘娘三思!”
邓绥沉吟不语,刘肇走到她的面前,握了握她的手,满含期盼的眼神看向她,“朕希望你把朕的话和曹大家的话认真想一想,尽快给朕一个答复,不要让朕失望。”说着转身便走。
邓绥耳边回荡着“不要让朕失望”这句话,急道:“陛下。”
刘肇转身看向她,只见邓绥缓缓跪下,眼含热泪道:“臣妾愚昧,险为私心所误。陛下和老师金玉良言,如醍醐灌顶,令臣妾茅塞顿开,臣妾愿遵从圣意,暂摄后位,以待贤德之主!”
刘肇脸上露出笑容,上前扶起她,“绥儿,太好了,你能醒悟就好。”
邓绥凝望着刘肇,说道:“但臣妾有三个请求,请陛下恩准。”
“别说是三个,十个也行。”刘肇迫不及待的回道。
“第一,对臣妾的兄弟族人,不额外加恩。”
刘肇赞同的点点头,“可以。”
“第二,册封大典一切从简,郡县官吏毋须送贺礼,也不必入京朝贺。”
“这……”刘肇稍有犹豫,只听班昭说道:“陛下,娘娘做事一向低调,从简,您就答应娘娘吧。”
刘肇这才点头答应,“好,朕答应,第三呢?”
“第三,臣妾受封后,仍住嘉德宫,不移居长秋宫。”
刘肇不解,摇头问道:“这是为何?这可不合规矩。”
邓绥说道:“柔儿新丧,臣妾痛悔不已,如果移居长秋宫,难免睹物思人,徒增悲伤,请陛下体谅。”
刘肇点点头,“也罢,朕依你就是。”
接着郑众宣诏,邓绥领旨。
三日后,良辰吉日,崇德殿内举行封后大典。
“维大汉永元十四年春三月,皇帝诏曰:贵人邓绥天资卓异,懿范出众,仁声广被,德冠后廷,深孚朕望,今册封为皇后,上承宗庙,下统嫔妃,内则辅佐君王,外则母仪天下,钦此!”
邓绥凤冠后服,雍容华贵,面带微笑,明艳照人,与刘肇并排坐在御榻上,接受文武百官的跪拜。
后宫则在耿惜的带领下一起来到嘉德殿向新皇后请安。
众嫔妃鱼贯而入,拜倒齐呼:“给皇后请安!皇后寿安永宁,福祚千秋!”
邓绥坐在上座,面带微笑看着大家,“平身!”
众人齐回道:“谢皇后!”后起身各自坐好。
邓绥敛起笑容,不怒自威:“本宫叼天之恩,位居中宫,心中十分不安,唯恐才德浅薄,力所不及,有负圣恩。所以本宫衷心地希望大家能竭诚相助,共同管理好后宫,为陛下分忧,为朝廷解难,为江山社稷尽到咱们的义务和责任。”
冯萱率先说道:“皇后贤明,众望所归,但有所命,臣妾不敢不遵!”
耿惜瞥了冯萱一眼,心里满是不屑,嘴上却随着众人说道:“臣妾谨遵皇后懿旨!”
邓绥欣慰地点了点头,“兴国在于节俭,败国由于奢糜,自古而然。本宫自选入宫,目睹宫中奢糜之风盛行,常怀忧惧之心,经再三考虑,决定禁绝奢糜,倡行节俭,为天下垂范。从即日起,所有嫔妃以及下人,膳食一律减半,严禁宴饮歌舞,贵人每顿两荤两素一羹,美人两荤一素一羹,秀女两荤一素,下人一荤一素,糕点果品、绢帛布疋、胭脂宫粉等物也.一律减半,本宫已传旨内署照此施行,希望大家能理解支持。”
早在昨天邓绥便将内署令蔡伦叫到跟前问起内署每年用于后宫的膳食费用,得知后宫费用年年在递增,去年是八百三十万钱,今年达到九百万钱,如果算上糕点果品的费用,每年最少需要一千二百万钱左右。
数目之大,令邓绥吃了一惊。她迅速算了一笔账,如果将膳食和糕点果品的费用都减去一半,每年最少可以节省六百万钱左右。当下命蔡伦,将后宫所有嫔妃、包括宫里人,膳食和糕点果品一律减半。
邓绥的话音未落,宫中早已是嘈切一片。
潘美人尖着嗓子喊道:“一下子减了这么多,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李美人也跟着说道:“两荤两素,还不如百姓家的膳食,传出去就让人笑话。”
去年新进宫的孙美人也嚷嚷道:“咱们好歹也是皇妃,以后总不能伸手找娘家要钱过日子吧?这也太寒碜了。”
任嫱翻着白眼,嘲讽道:“从咱们牙缝了抠这点儿钱,国家就兴旺了?”
邓绥威严的目光扫了这些个七嘴八舌的人,众人不敢再说话,便听邓绥说道:“大家一时接受不了,本宫完全可以理解。但你们心里明白,本宫心里也明白,即使减掉一半,日子也不至于过不下去,与寻常人家相比,还是很优裕的。大家都知道,朝廷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很穷困,陛下经常因为拿不出钱粮赈济灾民而寝食不安,夙夜难寐,难道咱们日日钟鸣鼎食,夜夜宴饮歌舞,就这么心安理得吗?所以减膳撤乐、倡行节俭,事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