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儿哭成了泪人,不大会儿眼泪竟把她的素色衣裳都沾得湿了。
小家伙可怜见的模样,看得施明音心中软成一团,半环着她,柔声安抚道,“莫哭,鸣儿稚气可爱,怎会不惹人疼呢?”
凤鸣岐不相信地抬起精致的脸,面上泪痕犹在,“那施姐姐,为何谷姐姐不喜欢孤了?”
听见这般稚气的话,施明音微微一怔,旋即摇头,“傻孩子,你分得清何为喜欢么?”
凤鸣岐歪歪脑袋,煞有介事地道,“喜欢,就是想和谷姐姐在一处玩儿。”
“那若是你谷姐姐走了呢,你还会寻别人,与她玩么?”
凤鸣岐被问住了,小脑袋点啊点的似在思考,十足的孩子气,让施明音心底既不忍心又有些感慨,叹一声,摸摸她的脑袋,温声道,“乖,随施姐姐进去,否则,你姐姐找不到人该着急了。”
凤鸣岐皱着眉还在思考施明音的话,听她这样说,小脑袋一抬,撇嘴不悦道,“孤不进去!”
这孩子,这般小,竟然就懂得置气了。施明音无奈地笑,“好好好,鸣儿若是不想进去,施姐姐便陪着鸣儿,可好?”
“嗯!”凤鸣岐鼓起腮帮子点头,而后想到什么似的,又突然摇头,小脑袋瓜子蹭啊蹭的蹭到施明音脖颈边,糯糯道,“施姐姐,孤还是和你进去吧。”
施明音颇为不解,“怎的一会儿功夫鸣儿便变卦了呢。”
“因为孤不能让姐姐担忧。”凤鸣岐吸吸鼻子,“姐姐常说,孤与她相依为命,孤要是有个好歹,她无颜见鬼府的族人,还不如自戮了事。”
这确是像那只外柔内刚的花鸨会做出来的事。
施明音叹息,“你姐姐她……你们族,只剩你们姐妹了么?”
“孤不知。孤出生以后,只见过姐姐,可是姐姐说,她身体内流有一半花鸨的血,算不上天澜羽凤,孤才是这一族最后的纯脉族人。”
凤鸣岐说着,抬手揉了揉眼角,“可是……可是孤生来就只见过姐姐,若是姐姐不要孤了,孤……孤……”
话到一半,她眼泪珠子又不要钱似的往下掉,施明音忙抱她在怀,温柔哄她,“乖,莫哭了,哭坏了眼睛,你姐姐该心疼了,你姐姐……她怎么样也不会不要你的。”
凤鸣岐抽抽鼻子,软糯道,“这话姐姐也说过。姐姐说,咱们姐妹好容易死里逃生,她怎么样都不会丢下孤的,可是孤还是怕。”
死里逃生?施明音忽然记起来和谷冥清一同去往千界山时,所见满目疮痍,荒草不生的苍凉之景,情景不再,她如今却仿佛身临其境一般,又一次体会到当时她心底的悲凉沧惶感。
冥清曾说过,天澜羽凤一族许是受人觊觎被灭了族,这么一来,这族里岂不正是只剩下这姐妹二人么?只花翎语一只法术低微的花鸨,为了保下这唯一的血脉,又不知受了多少苦。
想起在风俗店遇见花翎语时,她的情状,施明音不由叹息一声,摸摸怀里小家伙毛绒绒的小脑袋,温声道,“你姐姐为了你费劲心思,她是不会不要你的,乖,随施姐姐回去吧,嗯?”
凤鸣岐乖乖地点头,小鸡琢米一样,乖巧可人的让施明音心下柔得化成了一汪清水,执了她的手拉着她便往前走,方至后院的拱门,便见后头一阵金光大作,罩住了整个木室。
那金光浮绘在屋舍上空,茎叶栩栩,青汁流动,隐约描做碧青色七瓣莲花形状。
十几瓣的青莲,她见过许多,可这样不多不少正好三层七瓣的莲花,她还是第一次见。
物以稀为贵,因着没见过,凤鸣岐好奇地死死盯着那莲花不放,那样神色专注,以至于没有看见施明音惨白的脸色。
“冥清!”
施明音脸上血色褪尽,也顾不得手上还拉着一只小凤凰了,手上祭起佛珠便向屋内飞过去,吓了她后头凤鸣岐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她素来温柔的施姐姐莽汉一样撞破了门闯进了屋里。
这可不是好孩子的做法,施姐姐你过后一定要被谷姐姐骂的。凤鸣岐皱皱小巧的鼻子,暗想着跟了上去。
屋内几人,白韶与花翎语隔了漆花木桌坐着,全程目睹了谷冥清手上的佛光逐渐被煞气包裹吞噬的过程,正在惊诧。
“忽听碰——”的一声巨响,屋内站坐姿势各异的三个人齐刷刷把目光放在门口,而看见进来的是施明音时,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替人除了好几次的妖魔才终于攒够钱装上没几天的沉香木门如今已经碎成了好几段,有一段还在她那烂心肠师姐的脚下挣扎着,不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无一不在提醒她,她这个月,又不能呆在家里偷懒了。
谷冥清面无表情地保持着捏诀的姿势,看着闯进来的人,“喊我做什么?”
“冥清,你没事吧?”施明音方进来,便担忧地寻谷冥清的身影,看见她时,急急追问着,又连忙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见她没受任何伤时,才放下了心,柔柔一笑,叹道,“冥清你不要吓师姐,师姐……不经吓的。”
谷冥清寒着脸,看都没看她一眼,反而拿痛心疾首的眼神看着她脚下的沉香木门。
“谁有心思吓你这个色/欲熏心的师太。”见状,旁边花翎语坐在凳子上,一边端起一杯茶慢慢悠悠地呷着,一面媚笑着出声,“哎呀呀,这有些人啊,就是爱自作多情,没看见人家都不稀罕你么,见天的往人家面前凑,真是,啧啧啧。”
说完,她风情万种地抬手招呼施明音身后的凤鸣岐,嗔怪道,“鸣儿过来,方才你跑到哪里去了,让姐姐好找。”
凤鸣岐乖巧的走过去,拦腰缩在她怀里,糯糯说,“孤去寻施姐姐了。”
“找她做什么?”花翎语听说,眉头一挑,不悦地把怀里的小凤凰拉扯出来,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万一她把你带坏了可怎么好,鸣儿听话,往后不要找她了,嗯?”
“……好。”凤鸣岐眨眼应了下来,无辜懵懂的模样看得花翎语骨子里的母性又发作了,也不忍再说她,笑着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坐了下来。
她这话明里暗里多少有针对她的意思,施明音自然也听出来了,微微一笑也不放在心上,只把注意力尽数投在谷冥清身上,皱起柳眉,忧心问她说,“冥清,方才那莲花,是怎么回事,你——”
“没什么,只是试试能不能以我一己之力打开去川幾的路罢了。”谷冥清浑不在意地说着,挥挥手召出来一只纹七鹤舞焚烧炉,把被施明音毁了的木门丢进去,目不转睛地望着青烟伴着湛蓝火焰慢慢升起来。
听说,施明音更忧心了,“可你……”
“好了好了,结果你也看见了,就别说了。”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谷冥清把身后一直拽着她衣裳不放的女孩儿拉了出来,拉着她走到施明音面前,冷冷淡淡道,“今晚七点,在小池塘,把路打开。”
“……我知道了。”施明音叹息说着,望着她欲言又止,“冥清,你……”
谷冥清看也不再看她一眼,自己寒着脸回了卧房。
施明音望着她的背影,又轻叹息了一声。
冥清她……
“好了,就是你成了望夫石,你师妹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还是回神吧。”
出神思虑间,花翎语拉着凤鸣岐走到她跟前,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鸣儿,我们走,别在这妨碍某些人上演什么深情的戏码,师姐苦苦守候师妹不得回应,可真是一出好戏啊,啧啧。”
深情的戏码,她和冥清吗?怎么可能呢。
施明音哭笑不得地听她说着,方想说什么,她已经领着凤鸣岐走远了。
“真是……”施明音笑着摇头,无奈轻叹。一个两个都是这样,怎么,这般奇怪的?
“施姐姐,谷姐姐没事吧。”
衣裳忽然被人拽了几下,施明音低下头,便见那个叫阿离的女孩儿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满是忧色。“阿离看见了,谷姐姐她……她身上的……”
“别说。”手指抵上她唇间,施明音哀婉笑笑,与她轻声道,“阿离,算是施姐姐对你的请求,今天看见的……别对旁人说起,可好?”
“嗯,阿离不会说的。”女孩儿点点头,乖巧道,“谷姐姐送阿离回家,谷姐姐是好人,所以阿离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阿离是好孩子。”施明音温柔地摸着她头发,叹道。
若是冥清也似你们这般听话,那就好了。
“我听说川幾里有一处地方,受天地宥限极大,或许可解谷姑娘身上的煞气。”施明音抬头,白韶瘫着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说道。
“是么?”施明音既惊讶有些欢喜,“那是什么地方?”
白韶摇头,“我只是知道有一处地方,到底是何处我也不知。”
“是么。”施明音笑叹道,“那看来只能随缘了。”
她颜色落寞,白韶抿抿唇,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来宽慰她,“别怕,船到桥头自然直,到了那边,就清楚了。”
没料到她竟然会来安慰自己,施明音愣了片刻,随即展颜,柔和道,“白姑娘说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