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定了,花翎语果真说话算话,拉着凤鸣岐,在前头领路,带着她与谷冥清,离了一片无垠的高大梧桐林,在无尽的黑暗里穿行起来。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

罗浮九曲,顾名思义,便是方生玄起,虚惘迭成之所,里面曲折弯绕,迷惑丛生,谁也不会知晓这个隐在六界之外的地方藏了多少污秽与邪恶。

不知道跟着花翎语走了多久,放眼望过,四周一片漆黑,没有日月星辰,也无法辩明时间,施明音瞧在眼里,心头有些疑惑,她在书上的记载中看过,罗浮九曲迷非其他,而在于短时间内每行一处就会遇见一处光源,有光源便会遇见六界中未知的生灵,也即未知的危险,只是感觉她们走了那么大一段路,莫说生灵了,连处有光的地方都没遇见,难不成,她们是在黑暗里头久了,才觉得时间太长了么?

想着,她暗暗举起手腕上的佛珠,照了照左手上的银链表,待看见上头的时针还是堪堪指向一,根本与她和花翎语找到谷冥清的时间没多大出入时,忍不住皱起了眉,轻啧了一声。

罗浮九曲虽大,这一方小天地里却只有她们四个,就是轻微的呼吸也能听得清晰,何况这惊讶的一声?

听见施明音的声音,前头领路的花翎语一顿,心下一紧,不着痕迹地拉着凤鸣岐停了下来后退两步,转身向身后笑道,“怎么?”

随时盯着花翎语动作的谷冥清见状,轻挑了挑眉,心上悬着块石头,漠漠一笑,也随着转了身,望着身后离她一射之地的施明音,淡问道,“这四周是有什么不妥么?”

“不是。”见她们的注意都放在自己身上,施明音忙摇头示意没事,只是看看手表上的时间还是释怀不了,皱眉迟疑道,“这块表是我前月专程寻工匠做的,大抵不会这般快坏损,可咱们进来也该有段时候了,怎么这针,还是指着同一个地方?”

闻言,谷冥清脸色一变,立时明白过来,在施明音还摆弄着表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身形一闪,化作一团煞气,瞬间移到拉着凤鸣岐的花翎语身后,死死拖着她身体,冷道,“花姑娘,我们真诚待你,你又何必与我们耍花招呢?”

强大的煞气突如其来地侵入身体,被刮骨剥皮一样,疼得花翎语妖艳的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咳…咳…你…说什么…”

这突然的变故也惊了那余下的两人一跳,施明音正要上前阻拦,便见谷冥清运煞气将懵懂的凤鸣岐与花翎语强行分开,竖了层阴黑色罡风扑满的结界裹住花翎语,冷笑道,“不要以为我们都是傻子,我还好奇,花姑娘看模样就不是会轻信于人的,怎么我们三言两语便能说动了呢,原来是藏了这么一手!将我们骗到时间静止的浮泽来,花姑娘真是好手段!”

花翎语口中含着血,右眼角纹饰盘桓跳跃,看着她妖妖的笑,“咳…你竟然知道浮泽。”

“呵…我为什么不能知道浮泽?花姑娘真是聪明,不然也不可能在凶恶的罗浮九曲里活下来了不是?只是,想用我们献祭,花姑娘想得未免太美了些!”

谷冥清说着话,身上煞气愈发重,她平生最厌人骗她,最厌弃人背叛她,枉她费了那般多口舌,花翎语竟然还是将她们带到传说中可以使时间静止而嗜食六界中修炼者血肉的奎幽居住的浮泽,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可以割骨刮肉的罡风不断的向被她箍住的花翎语吹过去,在她洁白如雪的肌肤上吹出道道血痕,一滴一滴渗出身体外。强烈的疼痛逼得她面色发白,下唇都快咬掉了,整个人风中敲打的浮萍一样抖得利害,即便如此,她凤凰血脉的韧性还是不允许她这样狼狈的求饶,而是拼尽全身气力法术,死命的向谷冥清布下的那一层结界撞过去,身上的血黏湿了衣裳也没停下。

见状,谷冥清淡淡一笑,春风吹散梨花一样,“花姑娘意志倒是坚定,可惜,我的结界,可不是你一个杂生的凤凰能破得了的。”

话音方落,不管结界里头的人怎样以痛恨神色望她,她轻飘飘地噙着淡淡的微笑,抱臂向凤鸣岐走过去,小家伙相当的护人,眼见得自己堂姐被谷冥清这样对待,也不管先前觉得谷冥清是个好人的事了,咬着樱桃唇,红了水灵灵的眼睛就想杀了她,只是她也被谷冥清牢固的结界困住了,一时间挣脱不得,看见她向自己走过来,也只是压低嗓音,粗声道,“你这个坏人,快放开姐姐!”

谷冥清不以为意,抬了抬下巴,温柔笑着与她道,“小家伙,你只要告诉谷姐姐,你堂姐平日里在这罗浮九曲都在做什么,浮泽里头住的人你认不认得,谷姐姐就放了你姐姐,怎么样?”

凤鸣岐听闻,困惑的歪了歪头,她迫切地想救花翎语,可她也并不知道什么浮泽,花翎语为了护她,从来没对她说过这些,她正在迷惑时,不妨便被一道清厉声音打断了,“师妹,适可而止。”

插进来的声音让两人同时回过头,只见浑身血珠往外蹦的花翎语奄奄地被施明音半抱在怀里,已然脱离了谷冥清设下的结界。

原来那副血腥场景看得施明音眼皮直跳,谷冥清媚态毕现的眼波里尽是鲜红的狠辣,那表情她再熟悉不过,知道她是真心想要了花翎语的命,慈悲心重的她也不在乎会不会惹得师妹不高兴了,忙趁她不注意时打开了结界将花翎语捞了出来。

谷冥清不悦,冷脸望她,“施明音你什么意思?”

一面紧紧抱着垂着头半死不活的花翎语,一面忙着给人渡灵力的施明音摇头冷静道,“只是不希望你徒增杀戮。”

“呵,只允许她将我们骗到这传说中的浮泽来,让奎幽饱餐一顿,就不允许我杀了她?”

施明音依旧摇头,看着怀中面如金纸,下唇被咬烂却依旧没说半句求饶话的花翎语,她人已经疼得晕了过去,手上还是撑着结印的姿势不动,整个人泡在血水里一样狼狈,哪里有花鸨半分妖娆霍乱的样子。

真是个傻姑娘。

看着看着,施明音不禁轻叹口气,抬头看见自己师妹愤恨的模样,摇首道,“翎语姑娘也不容易,虽然诓骗了我们,可她实际也只想保住她与自己堂妹的性命,迫不得已而为之罢了…世人多苦,冥清,你我既为佛家…”

“别跟我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谷冥清冷声吼着,皱眉望着施明音恬静的面容,正要说话,视线一转,却忽然见到了她因为抱着人而被拉拽了下来遮住脖颈的衣领,雪白的肌肤上深红色的痕迹因为没有衣物的遮掩而显得格外清晰,突如其来的事实冲击得谷冥清有些缓不过来,待再看时,又发现了件了不得的事:方才没有看清,如今细看才发现,她那菩萨心肠的师姐怀里头抱着的人,外头裹着的外衣甚是眼熟啊。

谷冥清不傻,活了那般久,什么事没见过,见得施明音脖子上的东西和花翎语披着的衣服,鬼也知道,她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真是不能小看了出家人,心底有了猜测的谷冥清忍不住想笑,她原来以为施明音一副佛子谦逊静心的模样,有多不食人间烟火呢,结果还不是与她一样…不,该是更甚于她,真不知道若是被祖师尊知道,他最喜爱的高徒竟然破了色戒以后,会不会被气得直接从莲花台上摔下来呢。

谷冥清颇有些恶意的想着,眼睛却死盯住施明音雪领下肌肤上的几颗盛结的晕红痕迹,眼神里晕了暧昧的光波,意味深长道,“你既然这样为她说话,想来是得了她的什么好处了?”

施明音不解其意,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得徐徐解释自己初衷道,“花姑娘心地不坏,只是受制于人,冥清,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知道,她本体乃是花鸨,经不起这样折腾的。”

闻言,谷冥清掩唇轻笑,“嗯,花鸨真是身娇体软,想来除了闺中趣事,再经不起别的折腾了。”

“要打要杀随你,随便轻侮女子,谷冥清,你良知被狗吃了?!”

被渡了灵气的花翎语悠悠醒转过来时便听见谷冥清略带轻视的话,气得她全身发颤,身上的雪锻织扣素衣行动间落到白如脂玉的肩下,混着被罡风吹裂开的滴出血的伤口,此时她因为受了伤,行动不便,气若游丝地软在施明音怀里,雪地里头惹人怜爱的红梅一般,让人有采撷的心思。

她这副模样,看在谷冥清眼里,更成了花鸨轻易惑人的证据了,于是她拍手笑着回道,“我说的不对么?怨不得六界中人对花鸨趋之若鹜,原来,魅惑人的本事当真是比青丘山的九尾狐还要厉害,连比丘尼的心都能勾引了去,真是使人佩服。”

花翎语此生深恶痛疾自己花鸨身份,如今被谷冥清这样轻侮,气得心口一滞,险些背过气去,施明音见状,忙渡灵气给她,她却撑着受伤的身子,一把推开她,自己喘了两口粗气堪堪稳住,不顾自己还在往下滴血的伤口,望着谷冥清冷笑,“你以为自己比我好到哪里去?明明是个佛子,却满身煞气,你午夜梦回的时候,难道不会做噩梦的么?”

她这话一出,便惊了一旁的施明音一跳,暗叹花翎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这师妹百年来因为这件事杀了多少人,如今她又不知轻重的往上撞,不是诚心要她杀了她么?暗暗想着,施明音不禁紧紧盯着谷冥清的举动,唯恐她又要大开杀戒。

“你!”果然,谷冥清闻言,脸色劇变,眼角的媚态攀了上来,望着自己面前撑着满身伤痕却还一副大无畏模样冷笑望她的花翎语,下颚顶了顶,在一旁的施明音警惕不已时,却春风吹开百花一样明媚笑了开来,“在以前,敢这样说我的人都死了,可今天,我却想放过你。”

花翎语冷笑,“你以为你假好心我就会领情?”

“你领不领情我管不到。”谷冥清淡淡答着,走到一边被她用结界隔起来的凤鸣岐处,小家伙正鼓着脸气呼呼的在结界里上跳下跳,见她走过来立刻怒目而视,白嫩嫩圆乎乎的模样看得谷冥清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摇了摇头,背对着花翎语轻道,“只是看见你,我突然想起来一些事,又不想杀你了……你的性子,我很欣赏。”

花翎语闻言,沉默了,望着她单薄的脊背,心里头明白了大概。

恐怕这位谷姑娘,某种意义上,是与她同病相怜的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