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的天雷划破黑云陡然劈下,云容仿佛陷入了绝望。
承景还未反应过来云容的话,就听他挣扎着大喊,“不!会死的!”
承景从未见过谢赐这般失态的模样,他从来都和煦如朝阳、温润如春风,好似天大的事都可以坦然处之。而他现在这样红着眼睛、痛苦绝望的模样让承景的心蓦地一痛。
他按住云容的头,紧紧地把他抱进怀里,努力学着对方平时温柔的模样低声道,“别怕,我们都不会有事的。”
“轰!”
天雷近在咫尺,那把刚刚认主没多久的白月剑突然飞出来挡在两人上方。白月剑为真宝,自有灵性,不需灵力驱使也能拥有基本的攻击御敌手段。
云容没想到他无意间收服的白月剑竟然会在此时派上用场,世间之事冥冥之中一环扣一环,仿佛从开始便注定好了最终的结局。
但,白月剑的能力毕竟有限,又没有主人注入灵力,仅靠自身的能力根本无法抵御这大乘期修士所历的九九天劫。
尚有余力的天雷猛然劈在了承景的背后,承景的身子一颤,那咬碎牙龈的声音近在耳旁。
疼,从没这般疼过。仿佛一把刀突然剖开了他的后背,将身体里的血肉生生扯出来。他恨不得用头去撞些什么,好缓解这让人发疯的疼痛。
但若是那样,他一定会吓坏谢赐的。
这是承景仅存的理智中,唯一飘过的念头。
云容的眼眶几欲裂开,承景的怀抱是如此温暖,他甚至没有受到一点波及,可他却抖的那么厉害,心中的恐惧甚至比他当初以真身撞上承景时更甚。
“承景!”他叫了一声,想挣扎又不敢动。
那是大乘期的九九天劫啊!当年他在魔宫设下数道结界,不知耗费了多少稀世法宝才挨过前面的九十八道,而这九九天劫的最后一道却是前面数道的叠加之力!可他们竟然只有两人一剑,全靠承景的肉身接下了这一击。
云容的眼睛忽然就湿润了,眼泪顺着他大睁着的眼眶留下来,一串串,止不住一样润湿了土地。
“承景……承景……”他哽咽着,完全不知要拿这个正在承受非人疼痛的男人怎么办。
但很快,他便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九九天劫乃飞升天雷,天劫过后会降下灵雨,为即将飞升的修士重铸筋骨。
本来,对于一个大乘期的修士来说,这个过程并不会有多痛苦。反而会因除去体内残余浊物,以及新生的身体而获得初级仙格。
但对于一个毫无修为、筋脉俱毁的凡人来说,那便似将浑身的骨头打碎,把连着的筋剔除,蚀骨般的疼痛让云容瞬间惨叫起来。
承景还未缓过来,却先紧张地问道,“谢赐!你怎么了?”
云容疼得根本说不出话来,或者说他根本听不到一点声音,他的身体太虚弱了,连刚刚挨了天雷的承景都推不动,只得把手指狠狠地插|进泥土中,直抓的十指流血。
未免他自残,承景连忙抓住他的手按在身下,“谢赐?别怕,不疼的……”
承景根本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这天雷来的莫名其妙又威力极强,或许说命谢赐资质极佳。因为只有那些资质特别上乘的修士才会得到天道的妒忌,可却从没听说过天雷过后会让人疼得死去活来、难以忍受的啊!
痛疼越来越剧烈,云容终于因为熬不住晕了过去。承景一惊,但很快他便发现谢赐身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失。就像修士成功结婴后脱胎换骨一般,那些以往留下的伤痕和失去的身体都会重新生长出来。
伤痕消失的速度十分快,从身下蔓延,眨眼之间谢赐脸上的伤痕便通通消失了,露出原本白璧无瑕的面孔。
但,此时已经不能称他为“谢赐”了。
承景的瞳孔猛地缩紧,似乎忘了疼痛,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怀中的人分明是他一直痛恨不已、遍寻不到的云容!
“云……云……”承景几次开口,可却根本无法完整地发出这两个音节,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眼睛更是仿佛被钉住了一般。
这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他的谢赐会忽然变成了云容!!
“那是九九天劫。”无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承景已经没有一丝思考的能力了。
“真没想到你竟能活着接下九九天劫的最后一道,整个修真大陆可是只有云容一个人挺了过去。”无念缓缓地说着,现在的承景和云容根本毫无反击之力,他根本不必急于动手。
他那只满是褶皱的手拨弄着念珠,抬头看向天边渐渐散去的黑云,“云容是天生的魔族,身负魔龙之血的他只能修魔,之前一战他为了逃命假爆内丹诈死,不料竟走火入魔,只能割肤放血才能避免被魔血反噬。”
无念睨了眼仍旧趴在谢赐身上的承景,他便似一尊无法思考行动的石像,乌云散去,阳光穿过云层斜洒在他背上狰狞的天雷留下的蜿蜒伤口上,鲜血如天边浸染的红霞。
无念不屑地哼了一声,“或许,他自毁容貌就是想来接近你。明明能早早飞升逃离这里,偏偏因你动了情念,蹉跎了近百年才等来这道天雷。”
承景瞪着眼睛,脑海中控制不住地飞过无数画面,胸口的魂回镜随着每一下呼吸剧烈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想起自己每每提起云容咬牙切齿暴怒不已时,谢赐黯然消神的模样,他想起上一世地牢中,云容那紧张绝望又小心翼翼的目光,他想起自己一剑刺破云容的丹田还不够,却还要亲手把那自己为他炼化的内丹掏出来毁掉,更是想起云容临死前痛苦抽搐时却还情不自禁地蹭到他怀里的样子!
那日云容苦苦哀求自己放过他,他求自己让他死的痛快,可他偏偏不肯,不仅亲手杀了自己最珍视挚爱的人,甚至还用最残忍的手段将他折磨致死!
地牢之中,他被人凌辱,痛苦无助的时候见到自己。承景还记得当时他那么紧张,明明已经不成人形仅剩一口气,却还是赶快合上腿蜷缩着身子。他怕自己认出来,可又是那么期待自己能救他。
他怕自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就厌恶他了,他怕自己知道他被其他人侮辱后就不要他了,他甚至可以忍受别人去践踏他的尊严,却不敢去赌自己知道真相后冰冷决绝的可能。
原来他一直爱着的是这个人,是这样一个倔强、坚强又胆小的人,他的爱人并非平凡,而是一个愿为他屈尊的天之骄子。
但这份本应是最美好的感情,就这样断送在了他的手上。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拥有的一切,皆因他的冷漠、独断,和模棱两可的态度。
无念见承景毫无反应也觉得无趣,“你既知道了真相,也该无怨无悔地上路了,有什么话就在那个世界和云容说去吧!”
手中的法杖高高举起,法杖上的圆环泛着刺眼的白光。
就在此时,承景忽然怒吼一声,猛地抬手竟赤手空拳地接下了无念这一杖,无念全然没有反应过来,法杖便被这力道弹得飞了出去。
他看见承景挺着身后足有半臂长的伤口站了起来,双目猩红,长发如火,便似从地底爬上来的鬼魅。
“哼!”无念冷哼一声唤回法杖,“竟然会被心魔夺去身体,我真是高看你了,你也不过如此,这般心境根本不配做我的对手。”
被心魔控制的人哪里会听得懂他说话,只是如疯了一般冲上去,连剑都不知道用,只会用身体和拳头去进攻。
“真是丑恶。”无念轻松地躲闪着,“二百岁便有化神中期修为,最后却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天道轮回皆有命数,你还是趁早不要挣扎了。”
法杖一杖杖打在承景的身上,可他便似感觉不到疼痛,打倒了再爬起来,用一切最原始地手段阻止这个人靠近云容。
承景缠得紧,无念也渐渐没了耐性,大骂道,“滚开,小畜生!再不识抬举我便把你的心脏也一并挖出来!”
这句话瞬间激怒了承景,他仿佛还能听明白无念想要做什么,此时竟抬起手稳稳地接住了崩岳宝剑。这一击来的迅猛,竟猛然劈断了法杖,将无念甩在了远处的石壁上。
无念一惊,这心魔有灵!竟已是彻头彻尾的魔物,要知道心魔本身是没什么灵智的,可若一旦能依靠思考而行动那便达到了真魔的等级,便是在魔族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
无念的心中烧起滔天怒火,为何他苦修五千年无法得道升仙,云容不过五百年便登顶大乘!而眼前这个疯子竟然连心魔都有这等品级!凭什么所有人都受天道眷顾在他之上!而他一心向道却始终不被接纳!
无念恨得直咬牙,可下一瞬他便发现远处的承景消失了,还没待他确定是真的消失了,一柄长剑便骤然刺穿了他的丹田。
无念不敢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承景,他面容冰冷,唯独双眼和长发是火一般的红,耀眼的如此刻拨开云雾的日阳。
不!不!他五千年才修得的合体后期!他吞食了上千颗人心才换来的今日的灵力!此刻便如突然被开了个口子,猛地流出体外!
“我的灵力……”无念瞪着眼睛伸手去抓,灵气有形却似烟,还未碰到便先消散了。
承景拔出剑,举高,猛地刺下第二剑。
无念眼见那剑尖离自己越来越近,当机立断竟丢下自己的身体分出元神脱壳而逃,没了元神,那身体瞬间衰老,很快便没了生气。
那如赤火鬼魅般的男人静静地拔出剑,缓缓地走到昏死在地的俊美绝尘的人身旁,深深地跪了下去。
黑云散去,只余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