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容只觉自己浑身如浸入冰水中,眼前漆黑一片,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远远传来。

「龙之八子负屃,雅好斯文,身负龙血,却喜凡间。其余八子厌其性善,有辱魔龙后裔之名,遂欺瞒天帝联手将其除名。是以,八子虽身负慧根,修魔,无以入炼海,修仙,不得入天庭。」

云容猛地睁开眼,墙边的烛光悄然熄灭,一个人转过身来,云容隐约看到他背后的石壁上刻着些古老的符文,随着烛光一同消失了。

“你醒了?”那人回头看他,半人半马,竟然是神兽行风。

云容警惕地看着他,他没想到这只神兽不只通人性,还会说话。

“醒了就随我来。”行风朝他招了招手,跃出了洞口。

云容的身体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跟在他身后。洞外是一片冰雪世界,高耸的林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潺潺溪水也结成了冰,当仍能从一片白茫茫中看出曾经世外仙境的模样。

云容看了看自己接近透明的手,“这里是精神世界?”

行风顿了顿,“这里就是落雪崖,只有你是一抹神魂。”

行风接着向前走,可云容却觉得无论他们如何走,身边的景物都是一样的,他什么都看得见,却又什么都看不清。

行风在一棵榕树前停了下来,那榕树十分粗壮,几乎能容纳二三十个人一同乘凉,结实的树根扎进地底,与周围干枯的树木不同,这榕树茂密的树叶仿佛遮住了半边天。

云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树干,粗糙而坚硬,“这是什么树?”

“这是我的生命树。”行风缓声道。

云容立刻缩回手,他知道一些上古神兽是有些记载着生命轨迹的东西的,这行风已经活了几万年,难道这颗榕树也已经有万年寿命了?

行风不甚在意地转过身缓缓地走了,“你不用那么小心,它已经死了。”

云容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又回头看了眼那棵榕树,绿叶茂盛,生机勃勃。

“我是神兽,本在天道轮回之外,但因果循环,我也从虚无界被召唤回来,枉增了百年寿命。”

虚无界是相传神灵死后去的地方,云容觉得他的话晦涩难懂。行风又继续说道,“万年前,有人给我算过一卦。”

云容道,“能在万年前给神兽算卦的,必非凡人。”

行风撇了撇嘴,难得有些嫌弃,“算是吧,他说我一身修为终会便宜他人。”

云容想到今日那些围攻行风想要他内丹的修士,难道那本是行风的命数,却被他们无意中改动了轨迹?

两人走到河边,行风在水里踏了踏,“我不信,所以在临死前自爆了内丹,我想那家伙一辈子都没有失算过,最后还不是算错了我这一卦,直到我又一次睁开眼睛。”

云容猛然抬头,震惊地看着行风。自爆内丹相当于自杀!什么叫又一次睁开眼睛?就算是神兽,又岂能死而复生?

行风也在看他,他的目光很平静,银蓝色的眸子清澈见底,云容甚至从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光滑无损的脸。

行风伸出手在他的眉心轻轻一点,云容顿觉有什么东西打入了他的识海中,一串串古老的文字一闪而逝。

云容怔愣,“这是……”

行风轻描淡写地道,“这是我多年修行的法门,你我命格相似,你且修习着,虽不能让你如那些修士一般拥有千年万年的寿命,但起码好过你现在这样毫无自保能力。天道公允,我本为魔兽,也可修炼成仙。你既身负慧根,只要顺应大道,天帝也不会亏待了你。”

云容心中一惊,知道这是行风在指点他,要知道有多少修士求都求不来一名上仙点拨,而这行风可是神兽,这话便是肯定了他的修行之路。

云容立刻深鞠一躬,行了个大礼,“多谢神兽指点,云容铭记在心。”

行风点了点头,似乎也再没什么可说的了,朝他挥挥手,“你去吧!”

云容只觉身体忽然飘远,俨然便是要醒来的征兆,而这时行风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你今日说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九,可知为何要虚一不用?”

云容思绪复杂,只能看见行风那冰蓝的眸子,他的声音遥远而缥缈,“因为那被拿掉的‘一’代表天地轮回。”

云容豁然坐起身,世外仙境已经消失不见,眼前是一间宽敞的寝房。

青烟缭绕,垂曼飘飘。

“谢赐。”手腕忽然被抓住,云容吓了一跳,转头却看见承景坐在床边,他眼中有道道血丝,直直地望进自己的眸子里。

云容心中一颤,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师兄,我没事。”

承景咬牙,“我去宰了那个畜生!你饶他一命,他却以怨报德,算什么神兽?”

“师兄!”云容连忙拉住他,他这一动忽然发现自己身体轻盈,之前身上的刀口总是隐隐作痛,现在却丝毫不影响他的活动。

云容笑了笑,“神兽许是好意,我只觉自己身体舒服了很多,似乎淤血都流净了。

承景皱着眉,满脸的不相信,他那样子就像个赌气的小娃娃,可爱极了。云容忍不住伸手掐了掐他的脸,笑着说,“我是真的没事,瞧你,把脸皱得像个小包子。”

承景冷着脸,扣住他作恶的手。云容顿时清醒了几分,他竟然去掐了承景的脸?果然最近师兄太纵容他了,害得他跟师兄相处也没了分寸,这要是生了他的气,不知道何时才能哄好。

岂料承景拉过他的手放到唇边,低头亲了一口。

诶?

云容歪了歪头,脑子好像掉了。承景闭着眼,那样子太过认真,让云容甚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咬了自己一口。

他又想起自己被行风抓走之前,承景说的话。

那时他心绪太乱,甚至不敢相信那番话是对自己说的,现在时机正好,云容迫不及待的想问清楚。他深地凝视着承景,一字一顿似是探寻,“只求借我千年寿命,不渡天劫,只渡情劫?”

云容攥紧拳,莫名有些紧张。承景对他向来不屑一顾,明明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喜欢他,但两人偏偏相安无事,云容为了配合他甚至从未出现在他面前。但现在他换了个身份,一切因缘却都接踵而至,让人招架不住。

承景的眸子暗了暗,把他的手攥的更紧了,他又郑重地重复了一遍,“不渡天劫,只渡情劫。”

云容的心又剧烈地跳动起来,他看着承景几乎移不开眼,仿佛少看一眼梦就醒了。

云容强装镇定地道,“修真大道,岂可一心二用,师弟天资愚钝,难成大器,但师兄资质过人……”

承景突然抬手制止了他要说出口的话,“如果没有你,我就算飞升上界也毫无意义。你资质不好也没关系,我自当用心修炼,护你一世周全。”

云容屏住呼吸,他实在是在承景这里碰壁过太多次,承景若能对他和颜悦色,云容已是心满意足,何况现在这般一再而三地承诺。

然而他们并不可能长久,云容潜入神剑宗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他与这些大宗门迟早要有一战。这些温柔许诺是属于谢赐的,待他身份暴露,等待他的便是曾经属于云容的冷若冰霜。

云容不想让自己后悔,也不想有朝一日让承景心寒。

云容低下头,“能够遇到师兄便已是上天对我的恩赐,谢赐不敢多求,还望师兄珍重。”

承景顿时甩下他的手,腾地站起身,云容见他满面怒容立刻垂下头,似乎生怕连累自己。承景更是怒极,可又不想离开,气得他在床前走来走去,紧绷着脸寒气逼人。

为什么?他上辈子都是喜欢自己的,为什么这辈子却拒绝了?他们相遇的时间整整提前了十年,难道不是为了让他们多在一起十年吗?承景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他爱这个人,根本一秒都不想耽搁。

上一世他和莫盏磕磕绊绊相处了三年之久才走到一起,起初,对于那个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却偏偏要跟在自己身边的弱小凡人,承景没有一丝一毫的兴趣。直到后来,那人屡次为他涉险,便是如承景这般冰冷的心也被捂热了。

他尝过最无微不至的温柔,哪里还能再将就?

云容见他气急了又心疼,笨拙地安慰道,“师兄乃人中龙凤,他日定能觅得知音,何必……”

承景闻言更是怒火攻心,他冲到床边一把抓起云容的手猛地将他按在墙上,欺身咬住他的唇。

承景抓着他的手,又按住他的头,强迫他接受了这个吻。就像一只暴躁的在宣告自己所有权的小狮子,急躁而乱无章法,只得紧紧地让两人贴在一起,仿佛这样就不会听到他再说出那些令人烦躁的话语。

云容对承景似乎太了解了,他忍不住抬手轻轻地拍了拍承景的后背。承景紧绷的背脊慢慢放松下来,这个吻也变得缠绵悱恻。

承景抱着他在床上打滚,似乎亲不够一样,一再深入。他实在贪恋这份温柔,云容的安抚就像是他的催情剂,让他把生离死别的思念都尽数隐藏在这个吻中。

云容从没见承景如此温柔过,他笨拙而又深情地吻着自己,他性格暴躁却又总是能因自己一个简单的动作而镇定,仿佛天大的委屈都可以在他这里得到安慰。

承景慢慢地抬起头,他的眼睛有些发红,分不清是气的还是急的,“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跟我在一起。”

云容觉得他可爱又有些好笑,让他忍不住心疼这份真诚。到头不过都是梦一场,他又何苦让承景伤心让自己心疼。左右他时日无多,此生若能得其所爱,哪怕只是昙花一现,他日尘归黄土,也算此生无憾。

云容笑道,“好。”

承景立刻抱住他,云容也很享受两人这样依偎在一起,索性没有管,只是抱着抱着云容就发现不对劲了。承景的气息有些乱,起初云容还以为他是有些激动,现在才忽然发现,这分明是要晋升之兆!承景才刚刚出关,突破元婴后期,竟然这么快便要冲击化神期?!

云容心中既有骄傲又有担忧,晋升太快难免根基不稳,而且化神期之后往往心魔横生,晋升也会更加艰难,可以说此次突破十分危险,而这里又是魔宗。

“师兄。”云容担忧地扶他起来,承景的气息越来越乱,他抓着云容的手站起来,“我们走。”

正巧左含思从门外进来,一眼便看出了承景的异样,皱紧眉头道,“你这个样子出去,我保证没等走出魔宗天雷就会先劈下来。”

承景冷哼一声,“难道在你们魔宗晋级能有什么好处?”

晋级化神,必有天雷,而正道修士的天雷劫与魔修的天雷是完全不同的,显眼得几乎是在告诉全魔宗的魔修,有一个修士正毫无还击之力地在他们的地盘上晋级。不仅如此,这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又要有人诬陷承景暗投魔宗了。

云容当机立断,“去落雪崖,左长老备车!”

左含思一愣,这一瞬间他觉得昔日那个技压群魔、一统魔宗的云容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