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旁晚,主动出击的清军大队来到中和。
清军的行军速度实在不能让秦川恭维,一天只走五十里,这还是急行军的行程。
不过,秦川这两天也发现了清军,确切地说应该是北洋系中淮军的一个优点,那就是卫汝贵盛军、马玉昆毅军和江自康、高继善的仁字营以及总兵夏青云带领的一营古北口练军的部队,他们每逢扎营,必然从随军的大车上取下原木和厚木板,两根圆木一组平放在地上,然后就把厚木板分做三道放置在原木上,原木和红木板上都有早已置好的孔洞,孔洞对上后,就用木楔乒乒乓乓地钉牢,然后在地上挖掘一道二尺来高的深沟,将订好的栅栏尖头冲上竖在沟中填上土,再在栅栏后支上一排圆木,这样不一会功夫,就会围着营地竖起一排坚固的栅栏。
然后,再在栅栏外,挖上一道壕沟,一座营寨就这样建成了。
虽然这样的栅栏无法抵御炮击,可要阻挡没有重火器的步兵,那还是很有效果的。
只不过,左宝贵的奉军和丰升阿的盛字练军就差很多,奉军只是在四面设置好岗哨,就会支起帐篷埋锅造饭。而盛字练军就更不用说了,不仅设置的岗哨没什么章法,哨兵初时还好,一到吃饭的时间,再就找不到哨兵的影子了。
在发现了北洋部队的这个好处后,秦川又指导洛佩德和吴炳文,在营地里四面用沙袋堆砌起十几个半人高的掩体,又亲自带着洛佩德、吴炳文在营地内外布置岗哨。
原本洛佩德、吴炳文还要在前后营门各搭上一座高高的木质碉楼,安排哨兵在上面瞭望,秦川看了不由哭笑不得地制止了。
在平原搭上一座高高的碉楼还是很有必要的,俗话说登高望远,在平原哪怕高上一两丈,也能多看出好远。可问题是,朝鲜多山,自平壤南下以来,除了河道、沟谷,到处都是山峰丘陵,想找一块大一些的平地都难,即便竖起碉楼,也比不得把岗哨设在高处强。更何况,宿营时,是一定要在附近的制高点上安排警戒兵力的。
今天宿营前,秦川见天色阴沉的厉害,就把原本打算在紧挨着盛军的一块平地上建营的洛佩德和吴炳文喊住,让他们把营地选在远离大队清军的路边一座不高的山丘上。
洛佩德、吴炳文两人虽然有些不解,可也没多问,招呼着手下的兵丁就在山丘上忙乎起来。
立营的时候,高继善又带着亲兵去卫汝贵营里,要和卫汝贵、左宝贵、丰升阿、江自康、夏青云这些统兵大员碰个头。按常理,既然叶志超把洛佩德、吴炳文这两个营头交给秦川,就应该秦川去参加这个碰头会。可那几个统兵大员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待见秦川,秦川也就懒得理会,只是要高继善独自去,他则留在营地里,领着于徐桐、于光炘、李国华、辛得林几人,一边四处查看营地,一边给几人讲解宿营的注意事项。
今天扎营的地方就在这座丘陵半山坡,帐篷都是环绕着山丘设置,靠近山脚处围着一圈坚固的栅栏,外面设置鹿寨,再外面又是一道壕沟,再在四面山脚设置岗哨。
秦川设置的岗哨和北洋清军部队设置的又有不同,秦川设置岗哨是明暗结合,山脚是明哨,栅栏里是暗哨。为了给这两营清军示范,秦川在每一处暗哨都安排一名盐团的士兵带着一个清军。
暗哨设置的位置也很有讲究,暗哨的位置,不仅要掩蔽,让外面偷偷摸进来的人很难发现,暗哨掩蔽的地方,还要视野开阔,要能看到前面明哨周围的各种动静,这样才能防止明哨被人摸了,暗哨还不知道。
因为营地本身就设在山丘上,而高出这个山丘的制高点都在六七百米之外,差不多已经超出了这个时候步枪的射程,所以秦川并没有在周围高地上安排兵力,而只是在山丘顶上,用沙袋堆砌一个环形掩体,环形掩体中间搭上几座帐篷,在上面安排半哨清军警戒值勤。
在朝鲜,这个时候晚上已经很凉了,清军各个营地晚上都要点燃大堆大堆的篝火取暖,秦川昨晚就严令禁止在营地里点篝火,结果搞的士兵们都大为不满,只不过看在秦川救命之恩的份上,没有人公开表示出来。不过,今晚秦川却主动要洛佩德、吴炳文安排清军大量收集柴草,在埋锅造饭的同时,营地里也同时生起篝火。
这还不算,又在一座大帐篷里放置了很多干燥的木柴,看着就好像要在这里呆上几天似的。
秦川领着徐桐、于光炘、李国华、辛得林几人围着山丘四处查看了一圈,一路上不厌其烦地给几人不停地讲解如此设置营地、岗哨的原委,让于光炘、李国华、辛得林三人大有茅塞顿开的感觉,对秦川更是佩服得不得了。
及至转回营地,看到四处点起的篝火,清军以队为单位一边围着篝火烤火取暖,一边吃着晚饭,不由奇怪地问起来。
“秦大人,昨晚不让燃篝火,为什么今晚又准了?”
李国华的问题,也正是于光炘、辛得林,甚至还包括徐桐心中所想,几人都把目光看向秦川。
对于李国华提出的这个问题,秦川不由微微一笑。
“宿营禁止点燃篝火,这是因为一旦敌军夜间来袭,篝火就会为敌军指明我军的位置,一顿炮火,就会让咱们损失不小。只是今天和昨天倒有些不同,你们看看这天阴沉沉的,今晚必有大雨。敌人偷袭,多半都会选在下半夜,一下雨,这篝火也就自己熄了。”
于光炘、李国华、辛得林几人看看天,果然天色阴沉,想着秦川的话,不觉纷纷点头。
秦川又指着营地说道:“还有这营地,立营的根本,是不要离水源过远,尤其忌讳把营地设在山上,以免被敌人围住断了水源。可咱们今日,就偏偏把营地设在这山丘上。这是因为,咱们大军就在山谷里,敌军来袭,也不会单单把咱们围在山上。”
秦川又指着山谷道:“你们也看到了,咱们的大军都挤在山谷里,全然没人想着控制周围高地,咱们占住这个山丘,就相当于给咱们全军控制了一处制高点,万一有事,咱们也可以在山丘上居高临下,给大军提供火力掩护。”
秦川点燃一支香烟,一边吸着又说道:“这还只是一个好处,今晚这雨不知下的多大。俗话水水往低处流,一旦雨大,这雨水就都会汇集到山谷里,在山谷中宿营,那可就要遭罪了。”
“秦大人。”
于光炘诧然道:“那大人是不是给那几位统领提个醒,要他们把营地迁到高处?否则。。。。。。”
秦川吐出一口青烟,苦笑着道:“不要说他们都已经把营地扎好,就是还没扎营,你以为那些人能听我的吗?”
于光炘这几人也都知道,那些统领们都不待见秦川,秦川就是说了,恐怕也没人理会他,不由都面面相觑。
秦川叹口气道:“不过,你们也不要担心,现在是秋天,雨季早已经过了,就是下雨,也不会有山洪,山谷里的人最多也就是遭些罪罢了。”
正说着,秦川远远看见高继善和洛佩德、吴炳文三人正站在自己的帐篷前说着话,知道这是高继善开完会回来了,正在等着自己,匆匆吩咐几人一声,就一边和围着篝火烤火和他打招呼的清军哨官点着头,一边绕过几个大堆篝火来到自己的帐篷前。
秦川和高继善、洛佩德、吴炳文虽然都有各自的帐篷,可从昨天开始,他们就都在秦川这里吃饭了。
见秦川回来,三人一边和秦川打着招呼,一边随着秦川进到帐篷里来,围着几个弹药箱架起的桌子坐到马扎上,早有盐团的战士给四个人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
虽然是在野外扎营,可饭菜也还算丰盛,一盆山鸡炖蘑菇,一盘酱猪蹄,两大盘酱牛肉,主食是米饭、馒头。
山鸡是扎营时,徐桐带着他那一排人打来的。除了十几只山鸡,还有六只肥嘟嘟的野兔和一头三百多斤重的野猪。
看着徐桐和他那一排人,各个枪法精准,这两营仁字营官兵敬佩的连声叫好。
野兔、野猪洛佩德都没让动,说是要留着明天清早让两营官兵吃上热乎乎的红烧肉。
摆上饭菜后,又在秦川、高继善、洛佩德、吴炳文四人面前还都摆上半碗白酒。
这白就是秦川在平壤买来的,现在都装在牛皮袋中。
在军营中,秦川一向坚决禁酒,可知道清军这些将领们都要喝一些,算是入乡随俗,秦川也只好让几人喝一些,不过只是半碗。
这酒水,可不是朝鲜的米酒,平壤因为离着国内近,在平壤能买到东北的烧刀子。
在路上走了一天,他们也都累了,四个人先是喝了一小口酒,接着就开始大口吃起来。
“次浦,会上怎么说?”
秦川一边吃着,一边问高继善。
高继善把口中的一块酱牛肉咽下去,苦笑着道:“还能怎么说?对于你建议在附近高地安排部队值守,都没人听。”
这个结果,高继善不说,秦川也会想得到,只是笑笑并没再说下去,想了想又问道。
“敌情怎样?”
高继善抹了把嘴道:“咱们这里是中和,离着黄州只有几十里,明天下午就能赶到。哨探上次在黄州附近发现日军的先头部队,这次就没敢接近黄州。不过想来,日军应该已经到了黄州。”
听着高继善的话,秦川不由一阵发呆。
因为怀疑日军到了黄州,就不敢去探查,这样的哨探还要他何用?大战在即,却如此儿戏,秦川不由暗暗叹息,这些清军的统兵大将也真够可以的了。
高继善又道:“他们判断,明日我军很可能就会和日军遭遇,已经按照左宝贵的提议定下计划。”
听说有了作战计划,秦川探探身问道:“计划是如何布置?”
高继善打了个饱嗝,取过汤勺喝了一口热鸡汤。
“明日行军,左宝贵主动要求在前,一旦遇到日军,奉军随即就发起攻击,后面大军要即刻两翼围上。”
这次大军差不多倾巢而出,是冒了极大风险的。
之所以说是冒了极大风险,这是因为清军哨探距离过近,一般只有几十里,对于数路日军的动向全无掌握,一旦被其它几路日军侦知清军大军离开平壤,日军趁机攻击平壤都是好的。如果日军再狠些,直接插到清军后路,这七千多部队很可能就被日军轻易击溃。那时日军再回头攻击平壤,平壤已无可战之兵,平壤必会唾手可得。真要如此,清军在朝鲜这一万多精锐,即便不全军覆没,也会折损大半。
而就是这样,这几个统兵大员竟然毫不珍惜这次的机会。按照这个打法,即便不被日军埋伏痛击,而是果真实现了计划,也仍然有大问题。
按照这个计划,中路的部队应该战斗力极强,能死死顶住日军,两翼才有机会包抄。如果中路部队顶不住日军,被日军突破击溃,然后日军就可趁着清军左右分兵,对清军实施分割包围聚歼。秦川的想法,即便按照这个计划,也应该由卫汝贵带着他的盛军在中路,奉军、毅军和江自康,以及自己带着的这两营仁字营的部队从两翼包抄。
不过,就是这样,也不可能给日军重创,日军完全可以凭借地势梯次抵抗节节后退。清军只能一击既退,不敢穷追以致远离平壤。而清军一旦后退,日军又会如影随形地紧紧跟住不放,搞不好倒会让日军牢牢粘住,一旦有哪支清军部队首先溃逃,立刻就会引起恐慌,全军就是一场大败。
而且,秦川认为,这一仗如果要打,其实最好的办法还是打伏击。如果伏击成功,即便吃掉一部分日军,日军这一路也就再无进攻平壤的能力了。
秦川把他的担心说了,几个人顿时都呆住。过了半晌,高继善苍白着脸腾地站起身。
“不行,我得去找他们。”
高继善转身要走,却被洛佩德一把拉住。
“总办留步。”
高继善不明所以,转身看着洛佩德。
洛佩德苦笑着道:“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去一说,他们不会听你的倒是其次,多半还会被他们羞辱一番,这又何必呢?”
洛佩德的话,也说到了秦川的心里,对于这些甚为“勇猛”的老将们,秦川也是只有无奈叹息。
高继善一听顿时急红了脸,恨恨地说道:“被这些人羞辱又有何妨,咱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数千大军涉险而不管吧。”
吴炳文看看秦川道:“总办息怒,再怎么说咱们总归是一家人,哪里会不管。不过,这管也要有个管法,咱们且听听秦大人怎么说。”
吴炳文这一说,高继善立刻把目光看向秦川。
秦川叹口气道:“老洛说的没错,次浦你就是去了,他们也不会听你的。”
高继善呆了一呆不甘心地问:“那也要想个法子补救一二吧?”
秦川点点头:“补救的法子倒是有一个。”
一听秦川有法子补救,高继善和洛佩德、吴炳文都瞪大眼睛紧紧盯着秦川,等着听他有什么好办法。
秦川轻轻叹口气道:“既然他们不会听咱们的,咱们也不要听他们的,如果奉军接敌,咱们绝对不能去包抄日军侧翼,咱们就在奉军身后按兵不动,权当做咱们是全军的预备队。一旦奉军不支,咱们就杀上去,一定要挡住日军。只要咱们坚持住,两翼的部队一上来,咱们就赢了一半。”
洛佩德一拍双手道:“秦大人说的有理,咱们就按秦大人说的办。”
高继善和吴炳文也都纷纷赞成,不过吴炳文随即又皱着眉头对秦川说道:“大人,你方才担心日军打咱们的伏击,这又怎么办?”
对于吴炳文的担忧,秦川也没什么好办法,不过秦川倒也并不十分担心。
要避免伏击,唯一的办法就是对路上险要的地方进行仔细搜索。可以左宝贵的脾气,恐怕还是不会听进去。只是清军行军队列拉得很开,日军就算设伏,也只会截住部分奉军,那时其它部队围拢上去,对日军也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几个人又商议了一会,再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匆匆吃过饭,就都回去安歇。
秦川交待徐桐几句,就独自在帐篷里的行军床上和衣睡下。
因为心里有事,躺在行军床上的秦川辗转反侧折腾了好久也睡不着,直到外面的人声逐渐消失,秦川才渐渐睡着。
也不知睡了多久,“轰、轰、轰”,随着几声炸响,山下“啪、啪、啪”连续响起了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