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百般不情愿,到了晚上佩德罗还是得回到法师塔里去睡觉,等她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往外看,却正撞见柏罗娜撑起身子也往里面看来。
这点高度对龙来说不用太费劲就能做到,明明小鲛人只不过是从楼下走到楼上而已,然而两人对上眼的一刻,她还是觉得有一种仿佛等待很久了的感觉,仿佛越是不能拥抱,她就越是不愿意让她离开自己身边。
佩德罗趴在窗边看了她很久,经历了好一番艰难险阻的身体不断用倦意催促她回到床上,而她扒着窗子就是舍不得走。
龙的头靠在窗边很近的地方,它缓慢的眨了眨眼睛,佩德罗能够清楚的看见她半透明的瞬膜从眼尾滑出来覆盖住整只眼睛,眼睑上下闭合又张开,黑色的竖瞳占据了金色眼球的中心位置,周围还有黑色的纹路呈放射状散开,这双眼睛大得令人震撼,美丽而又透着妖异感。
这巨大的生物带给人不可思议的感觉,真是难以想象在这头巨龙身体里,住着那个自己熟悉的,温柔美丽的柏罗娜。
“缇雅……”她已经非常的疲倦了,开口的声音又轻又软,像是要从叶子上滑下去的露水。她知道自己该去睡了,却还是扶着窗框爬上窗台,想要伸手去触摸巨龙。柏罗娜深怕她跌下来,急忙自己靠近过去。
鲛人就这样站在窗台上,伸长手摸到龙的吻部,她拍拍柏罗娜的嘴巴,喃喃叮嘱道:“缇雅,你伤还没好,你该休息了……你在外面睡真的不会冷吗?我好担心你睡得不舒服。”
龙无法对她说话,只能看着她。
“缇雅……”她恋恋不舍的盯着龙说:“我真希望你能陪我睡。”
话如蚊呐,仿佛面对着不能交流的恋人,自己说的任何话都像是自言自语一样被赦免了,小心思一不留神就从嘴边溜了出去,佩德罗不好意思的咬咬下唇看着她。
龙小心翼翼的用吻部蹭蹭她的手,像是抱歉,又像是安慰。
“晚安,缇雅。”
柏罗娜一直在窗外看着她,直到她渐渐睡熟,纤细的身子裹在被子里规律的微微起伏。孤高的法师塔伫立在这静谧的小树林中,天上无星无月,只有法师塔中彻夜不熄的夜灯散发着昏暗微弱的光芒。
龙始终立在塔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屋内床上的身影,任由露水染湿了身体。
她不敢闭眼,不敢再回到那片黑暗中去。仿佛只要一闭上眼又会闻到那萦绕鼻端海水般腥咸的味道——鲛人淡淡的血腥味。
她时常遇到危险,甚至濒临死亡,在她漫长的生命中处变不惊本就是基础课程。她遇到过,也必将会遇到很多事,这些经历给她带来足够的胆魄和镇定,这些从时间中积累的东西可以让她从容面对死亡和任何残酷的事情。
甚至于完全的失去魔法,失去视力,她也不会惊慌。
甚至于被一群人类围攻欺辱,狼狈不堪,她都不会生气。
她可以坦然的接受自己战败,也可以坦然向人求援,然而她唯独这件事不在她的设想中,她也完全的,不能接受。
她可以为自己的爱人奋战至死,做她的城堡和盾牌,任由自己的生命流逝。然而她从未做过这种准备,要看着自己弱小的爱人在自己面前流血受伤,那样拼命的保护自己。
她想即使再过一百年两百年,即使她活够一千年,她还是不能接受——绝对无法接受。
比死亡更痛苦,比战败更屈辱。
次日,布拉德维尔尝试施展驱邪术,他们先在草地上画下了一个很大的魔法阵,用这个魔法阵来充当暂时的魔力储蓄池,而魔力的提供者当然就是眼下魔力最为充盈的娜迪了。
魔法阵将娜迪的魔力抽出来,暂时储存在法阵中流转,布拉德维尔利用法阵中的魔力取为己用,来释放驱邪术。
前圣骑士闭上眼睛默念了一段祷词,接着娴熟的划出一个祝福的符号,符号闪闪发光打在巨龙的身上,再化作闪烁的星屑消失,如此反复几次。娜迪问柏罗娜:“怎么样,有效果吗?”
龙懒洋洋的趴在草地上,无聊的打了个哈欠。
被它困在趾爪之间的小鲛人失望的垮下肩膀:“怎么会这样……驱邪术也完全没有用吗?”
“说不定不是驱邪术的问题,纯粹是这小子的实力不济呢。”布拉德维尔口中忽然吐出这样的话,随即他不满的瞥了一眼龙抱怨道:“占用我的身体之前至少先说一声吧,我的主人。另外,圣殿骑士团可不是什么人都要的,我的实力还不至于连个驱邪术都做不好。”
佩德罗示意柏罗娜不要捣乱,她坐在龙的前爪上,更显得身材娇小好像精致的玩偶一般,如果是平时她不会干涉柏罗娜的恶作剧,甚而有时候会在一旁偷笑,但显然现在她没有这样的心情。
不止是没有心情玩笑,她简直心急如焚。
她不比柏罗娜可以拿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她在意得要死,然而她只是个没用的半鲛人,既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也没有丰富的学识。脑子里乱成一团乱麻,要怎么样才能解开呢?
“诅咒……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希斯先生和凯瑟琳小姐就能够轻松的解开,而其他人就不行呢?是因为力量的差距,还是技巧方面的不足呢?”她本是独自思考着,忽然这样发问。
布拉德维尔看看两头龙:“这个……凭我微末的了解,诅咒是一种古老邪恶的魔法,可以远距离释放,它最大的难点是在茫茫人海中准确的找到目标。假设是一些低级的诅咒必须要当着目标的面才能释放,那么很有可能施咒者刚刚施放诅咒就被对方杀死了。所以一般的诅咒都尽量以间接施放的形式来保护脆弱的施咒人。”
“一般来说,要诅咒别人会需要知道这人的姓名面貌,最好有他身体的一部分,比如指甲头发之类的。在被诅咒者的身上放置一个媒介物品,或者让被诅咒者吃下特殊制作的药作为引发条件等。但是对于龙的话就简单了,龙的真名是独一无二的,直接联系着龙的命脉,只要知道一头龙的真名,即可以在千里之外实施诅咒。”
“学院派的解释。”娜迪点评道:“这其中还有一个关键,诅咒者对缇雅所下的诅咒就是专门为她下的,知道为什么吗?世间所有的生物都具有魔力,尤其是智慧生物,大部分的智慧生物都可以与自然进行沟通,他们以自己的身体作为媒介与自然交换魔力,人类,精灵,鲛人,兽人,哪怕是矮人都是,然而只有龙。”
“你知道,我们的皮肤是绝魔体,所以我们的魔力是无法与外界交流的,只能由内部产生。如果换做是任何一个别的种族中了这种被吸走魔力的诅咒,那么他可能会非常虚弱,可能会失去大部分的魔力,但绝不至于一点魔力都没有,但如果是我们,就没有外界魔力可以进行补充,一旦吸走魔力的速度超过自己产生魔力的速度,那么我们就会没有一点魔力。”
布拉德维尔点点头,补充道:“而魔力与生命力是正相关的,如果一个生命体的身上再没有一丁点魔力,诅咒就会吸走他身上的生命力,时间一久,这个人就会死。”
佩德罗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上似乎又苍白了一分,她默然的转头看向柏罗娜,眼里似是随时要滴下泪来。后者平静的回视她,接着像是要让她安心一样,低头用鼻尖轻轻的碰了碰她。
我没事的,不要担心。
“暂时还不用担心我的主人,以龙这种强悍的生命力,她起码能撑上好几个月。”
这话对于佩德罗而言大概完全算不上安慰,她用指腹摩挲着掌下光滑的鳞片,无法想象这蓬勃的生机正每时每刻都不停的从这具身体中逃离。
“如果说要解咒的话。”娜迪一挥手在空中画出了几个魔法纹路,她将纹路放大给布拉德维尔看:“你看,这几种写法都可以得到一样的结果,魔法说到底是一种命令的语言,但是除了约定俗成的通用方法以外,谁都不知道另一个人自己写出来的语言是什么样的,不同的排列方式可能会得到相同或相似的结果,同样的结果可能是出于不一样的原理,如果能够知道路径的话就能够逆向倒推回去,那么就可以解开了。”
“不可能知道吧。”布拉德维尔道:“除非能找出那个人,逼问他。”
“也不是不可能,有人能够读出别人的魔法语言,能够看到路径,不过需要相当高深的魔法造诣,不幸的是,恐怕我们没有足够的条件找他们帮忙。”娜迪点了点那些魔法回路:“眼下,我们大概只能靠自己了。”
“这样说来真是令人沮丧啊,我主人的妹妹,我还以为我成了龙奴之后也能跟着主人随随便便活个几百年呢。”
“叫我娜迪。”
“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必须要读出那个人是这样设下的魔法,才能够原样解开吗?”佩德罗问。
小鲛人绞着指头想了又想,不太确定的小声问道:“我听你们说,这个诅咒的作用是从缇雅身上吸走魔力,那么这个诅咒本身是一个通道,或者连接一个通道吗?就像是一个传送法阵那样的?”
年轻的骑士想了想:“你这样说也没有错,就像是一个传送法阵那样,它是一个入口也是一个开关,它一旦打开,像是水一样的魔力就经由它而流走了。”
“那么流到哪里去了呢?”
“我想……可能是一个人,或者一个容器。你想想,这可是一头龙身上的全部魔力啊,这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在市场上买到的量,不管是谁都不会舍得把这些魔力就这么排走,或者是任由逸散吧,我觉得假如换做是我的话,我肯定把这个通道的另一头连接在我自己身上,这样我就能拥有一头龙的魔力了。”娜迪道。
“可是另一头不可能是一头龙。”布拉德维尔摊摊手:“没有哪个人能承受一头龙的魔力量,他会爆体而亡的,砰!”
“那就肯定是用了什么容器把这些魔力装起来,就像希斯那样,用大量的魔晶石把这些魔力储存起来了。”
“噢……我有一个想法。”佩德罗舔了舔嘴唇:“呃……是这样的,您说如果魔力太多那个人会爆体而亡。”她指指布拉德维尔,后者点点头确认自己的说法。“那么就是说无论是什么,人也好,魔晶石也好,承载和储存魔力都有一个极限,那么如果是这个诅咒呢?我想这个诅咒本身,假如像我想的一样,它就像一个法阵,它也一定有极限。”
“是这样,我以前曾经看到过一个城里……就是一个魔法学院里公用的法阵坏掉,维修它的学生们说‘这个魔法阵过载了,昨晚被雷劈得太多了,之前设置的路径太小得改大一点。’我就想,这个诅咒能不能也像那个魔法阵一样过载坏掉呢?如果它坏掉了,是不是柏罗娜就没事了?”
龙发出了一个轻佻的短音,娜迪帮她翻译:“天才啊,宝贝。”
“你说的这个是有可行性,可是我们不能确定这个诅咒的路径有多大,而且我们怎么样才能让它过载呢?是不是过载了就能破坏它?”
柏罗娜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翻译出来是:“我觉得比起解咒我更喜欢破坏这个词,反正它的设置路径肯定比一头龙的魔力流量要大,要不娜迪来试试两头龙能不能撑破这个大胃口的家伙?”
娜迪踹了她一脚:“能不拖我下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