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芍药圃原是个好景致。
只是每到寒冬,便没有了春夏之交时含芳吐蕊的娇媚旖旎。
可宫里人皆知,贵妃娘娘却是独爱这个地方的,除了待在自己宫里,她便喜欢到芍药圃里坐坐,就算是冬日里也不例外。
如今刚开春,空气里还透着丝儿浸人的凉意,孙贵妃便命人在芍药圃里的汉白玉桌上煮酒,喝了也好暖暖身子。
她正自斟自饮,逍遥惬意呢,芍药圃外却传来一阵清雅的女子声音:“贵妃娘娘好兴致,只是天儿这么凉,娘娘为何不抱一个暖手炉呢?”
“哟,是德妃姐姐啊,姐姐今儿怎么倒有空来御花园走走?”孙贵妃挑挑眉笑了起来,她本就带了几分醉意,如今瞧着面色酡红,眼神迷离,竟比平日里多了几分艳丽,“也是,总是待在自己宫里多没意思啊,姐姐还是要活动活动筋骨,不然当真一年四季都离不开暖手炉了,须知,暖手炉再暖和,也只是由外而内的,隔靴搔痒,治不了根儿。”
德妃抚了抚发髻,淡笑道:“娘娘不会是在怪臣妾不请自来吧?”
孙贵妃由上而下地打量她,见她穿着臃肿的大红猩猩毡却依旧体态纤柔,温雅如玉,只是眉间似乎凝着一股淡淡的忧愁,遂含笑请她坐下:“姐姐坐,这芍药圃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我哪有会那么霸道?姐姐若是喜欢,尽管来就是了。”
德妃叹了叹,嘴里呵出丝丝白气:“臣妾只怕来了之后,娘娘便不来了。”
孙贵妃顺手递给她一只小玉杯,揶揄地笑道:“怎么会呢?姐姐多心了,我是最喜欢和姐妹们说话的,只是如今事务繁忙,脱不了身。”
德妃客气地接过小玉杯,细细摩挲之后,便不由自主地赞了起来:“娘娘不愧是掌管六宫的贵妃,连这一整套的酒具都是上等和田玉磨出来的。”
“姐姐若是喜欢,回头我便让文絮送一套酒具往永春宫去,保管比这套还好。”孙贵妃好饮酒,所以她得宠这么多年,不仅窖藏了不少佳酿,还收藏了各式各样的酒具。
德妃放下小玉杯,摇头叹道:“罢了,臣妾身子弱,向来都不怎么饮酒的,娘娘送我酒具也是白费了。”
“也是,姐姐是书香世家出来的清雅之人,说话都是吐气如兰,钟灵毓秀,哪能似我这样放浪形骸呢,既然姐姐不善饮酒,那我便着人送套最好的和田玉茶具去永春宫吧。”遂一招手吩咐文絮下去了。
文絮刚一出芍药圃便有二等宫女屏儿拽住她的胳膊叽叽喳喳:“姑姑,娘娘收藏的茶具本就不如酒具多,咱们真要送最好的那一套吗?”
“一切以娘娘的意思为重。”文絮眼皮微跳,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屏儿垂头叹道:“唉,可惜了。”
文絮瞧她心痛的样子就觉得好笑,遂敲了敲她的额头笑道:“臭丫头,娘娘的东西,你在这儿可惜什么!还不快吩咐下去,芍药圃百步以内,不许有人!”
多年的主仆默契,孙贵妃一个招手一个眼神,她便知道,贵妃娘娘这是私下里有话要和德妃说。
芍药圃里,日光熹微,德妃垫着褥子静静地坐在石凳上,冷眼瞧着孙贵妃拿着只和田白玉斗自斟自饮,倒也不跟她说话。
到底气氛颇为尴尬,德妃清了清嗓子,环顾四周找着话题:“御花园这么大娘娘却独爱往芍药圃走,娘娘很喜欢芍药花吗?”
孙贵妃饮酒时倒是个爽快人,她豪气干云地干了一斗热酒,嘴里喷着凛冽酒气,笑了起来:“这六宫之中啊,去了的庄僖皇后最爱雪里红梅,姐姐你呢,偏爱山涧幽兰,贤妃妹妹则喜欢大片大片的郁金香,你们哪,都风趣得很!只是我从小便不喜这些鲜花儿,只是贪枇杷果酸甜爽口,便让人司苑司的女官在同心殿外头种了几棵枇杷树,也算是附庸风雅了。”
闻言,德妃低头沉默了一会儿,这才喟叹起来:“娘娘是真正的通透之人,哪里是附庸风雅!红梅凌霜傲雪,幽兰清高孤洁,郁金香灿烂夺目,可都及不上枇杷树,成双成对,有花有果。”
“姐姐你到底是书香之家的才女,我不过贪嘴而已,姐姐倒读出这么多层意思了!”说笑间,孙贵妃也替她斟了一小杯酒,“你问我为何喜欢在芍药圃里坐,我倒不喜欢那些芍药花,闹哄哄的,看得人眼花缭乱,烦都烦死了。我只是偏爱围墙上那一片爬山虎,每当坐在这里,看着那些叶子不知疲倦地向上攀爬,心里倒坚定了许多。”
德妃顺着她的目光网去,果然瞧见芍药圃边的围墙上挂着些爬山虎藤蔓,只是光秃秃的,并不怎么好看,德妃倒吸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叹道:“叶子都掉了呢。”
“现在时候不好,过些日子就有得好看的了。”孙贵妃意味深长地举起和田玉斗,与德妃遥敬了一杯。
德妃眼神闪烁,嘴里倒没说什么,只是刚喝完了小玉杯中的酒眼泪便滚了出来,她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问道:“娘娘,您,您都知道了?”
“嗯?知道什么了?”孙贵妃笑眯眯的模样儿,简直跟观音菩萨一样仁慈。
德妃苦笑起来:“娘娘何苦和臣妾打哑谜呢!见贤馆的宫女卉儿,已不见了好几日。”
“卉儿是谁啊?”孙贵妃手中玉斗一顿,眼神十分茫然。
“娘娘,臣妾,臣妾的确不该有那些不好的心思……可是,可是您怎么能让卉儿去害二皇子呢!”德妃一边说着一边眼泪便滚了出来。
这美人儿含泪,当真有几分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意思。
孙贵妃啪一掌拍在案上,神色威严:“什么?!二皇子居然是被那个什么卉儿害的?!德妃,你好大的胆子,这样的事情都敢瞒着!说,是不是想谋害二皇子啊!”
德妃硬着头皮便跪了下去,纤弱的身子几乎快趴在地上了,她磕着头哭诉起来:“娘娘您,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就别再戏弄臣妾了!臣妾承认,见贤馆是臣妾脂油蒙了心一时糊涂了才让卉儿去烧的,可臣妾绝无半点想要谋害二皇子之心呐!”
“哦?”孙贵妃含笑勾了勾唇,接着伸手挑起了德妃的下巴,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没有半分害二皇子的意思吗?”
德妃可怜巴巴地跪在地上,眼泪流成了两道小河:“娘娘!臣妾是真的没有想过害二皇子啊!不然,不然臣妾怎么会让卉儿等到二皇子参加宫宴的时候才纵火呢!”
孙贵妃目光温和地点点头,双手开始抚摸德妃润如白玉的脸颊,语气温柔道:“的确,你若是想烧死二皇子,也不会挑在那个时候烧了,可是——你想陷害本宫,这笔账又怎么算呢?!”
说到后来,她便开始在手上用力,往德妃面颊上狠狠地掴了一掌!
真舒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