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是王湘。
这晚的月光很好,照得整个皇宫都亮亮堂堂的。
站在明净的月色里,面对着平时并不起眼的红药,王湘雪白的脸胀得粉红,她结结巴巴地说:“红,红药,今晚我能跟你们一块儿住吗?”
王湘住的是东六阁,为了顾着她,便只住了四个小宫女,今儿白日里就赔进去了俩,只剩下一个茱萸偏又是和王湘不对头的,最后还跑对门西六阁找平日里顽得好的小宫女睡去了。
说来也奇怪,往常她挺烦同屋的这几个小宫女的,她们出身不高,又爱叽叽喳喳地说人家是非,还总喜欢拉帮结派地走在一起,令她里里外外进进出出都是独自一人。
可如今人没了,她反倒觉得有几分难过。
更多的还是孤独。
外头风很大。
岑西锦终究不忍心让她傻站在门外头。
无论王湘再嚣张,她到底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啊。
岑西锦骨子里是成年人,还是一名老师,又怎么会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呢?
“外头冷,你快进来吧。”岑西锦微笑着将王湘拉了进屋。
可王湘反倒有些愣了。
她方才敲了一路的门,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住在一块儿的。
而西四阁,是最后一间了,也是希望最小的一间了。
因为叱罗才人上位一事,白日里她还莫名其妙地对樱草红药迁怒了一番。
王湘差点就不抱希望了,她心想,冷就冷吧,怕就怕吧,大不了就蒙着头钻到被窝里。反正在东六阁,她过的也是这般孤独的日子。
可没想到,居然会有人微笑着拉住她的手。
原来,别人的手,也会这般温暖。
见王湘来了,桃花下意识地撇了撇嘴,但想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倒也没有说什么冷嘲热讽的话来。
樱草是个心宽的小姑娘,对于王湘说的那些刻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
如此一来,倒是王湘羞了个大红脸,她狠狠地攥了攥衣角,怎么突然觉得自己那么小气那么坏呀……
于是,四个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就这样齐刷刷地躺在了一块儿。
三个人裹一床被子就有些够呛了,如今又多了一人,岑西锦干脆又扯了一床被子来将自己与王湘严严实实地盖上——桃花有些不喜欢王湘,樱草却是有些怕她,岑西锦便让王湘躺在自己身边了。
桃花不喜欢王湘,但并不代表她对这个人不好奇。
屋子里黑沉沉的,散发着一股老旧的霉味儿,却依然阻挡不了桃花的好奇心。
她问:“那个,王湘,你爹真是吏部尚书么?”
王湘轻哼了一下,算是回答。
“吏部尚书长啥样儿啊?是不是跟戏台上的官人似的?”除了保长和粮长,桃花这辈子没见过什么官儿,最深的印象只有在老家一个祖奶奶辈儿的长辈走了的时候,一草台戏班子,个顶个儿打扮得花花绿绿的,脸上不知道擦了多少斤的粉,在台上咿咿呀呀地唱了一宿。
后来才听娘说,台上唱的就是大官儿的故事,桃花只依稀记得上头有个黑脸儿,有个可怜的妇人,还有个穿得花团锦簇的官儿——听说那官儿,叫驸马。
“……我其实,很少见到他的。”王湘不由得叹了口气。她是庶女,一年之中顶多能见父亲两三次面,如今进了宫,她都快记不起他到底长什么样儿了。
她突然想起四五岁的时候,姨娘对她不像如今这样冷淡,那个时候,什么好吃的好穿的姨娘都留给她,可自从姨娘得了儿子之后便再也顾不上她了,而父亲,于她而言则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
桃花用手枕着头,舔舔干裂的嘴唇,眼里满是羡慕:“那实在很好呀,不像我爹,三天两头老是打我,还说我是管吃不管饱的赔钱货,让我来选小宫女也只是为了省下一个人的饭钱……你至少生下来啥都不用做就能穿金戴银,我也想啊。”
“我们穿金戴银并不是为了我们自己而穿戴的。”王湘眼前泛起一阵儿雾气。
如果可以,她不想进宫,不想做小宫女,更不想做什么太子殿下的妃妾,她只想每天和爹娘在一起,不把亲爹叫“老爷”,也不把亲娘叫“姨娘”,不求富贵荣华,也不要功名利禄,她只要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在一起——这便是她一生最大的期望了。
这厢桃花和王湘聊得火热,那边儿樱草却累得不想说话,岑西锦则是没什么可说的。
她并没有得到红药的记忆。
目前所知的的一切信息,都是她察言观色一路套话而来的。
所以,这种话题,她是不能随便参与的。要是说漏了嘴,那罪过可就大了。
不过……她也想家了,想地球上二十一世纪的家了,想母亲了。
可是她回不去了。
岑西锦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也是在这样一个静谧安和的夜晚,母亲用温软的语调为她念过一首词,她清楚地记得,那是苏东坡的《水调歌头》。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是啊,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然而,轻合眼皮的岑西锦并未料到,在明日,将会有一场极大的灾祸,在笑眯眯地等着她。
经过一晚上的磨合,西四阁的小宫女明显比往常团结了很多。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了不少。
这一点让柳芙很欣慰。
只是东六阁彻底空下来了。如大家所料,茱萸搬到了西六阁,但王湘搬到西四阁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而且看上去,王湘与那西四阁的三个小宫女,关系还不错的样子……
一切仿佛都很平静。
只是,恰逢岑西锦正在香樟院里修剪花枝的时候,外头来人了。
来人是一个太监。
这还是岑西锦第一次瞧见太监。
于是她停下手来悄悄地打量他。
这是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太监,脸很白,像是涂了粉的,声音很细,但比不得女子的婉转娇啼,
而且,的确没有胡子。
“陶公公?”
柳芙皱了皱眉头,但还是依着规矩走上前来。
“柳掌事似乎清减了不少啊。”陶公公笑得别有深意。
反正那笑,岑西锦远远地瞧了也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可她没想到,陶公公此行的来意,居然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