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格丽娅在学校放奥罗拉下车时,奥罗拉没有显出一丝一毫的绝望,也没有试图恳求格丽娅留下。“我现在要去见你的新保姆,”格丽娅解释说,“她叫林赛,听上去心地善良,你知道爸爸不会雇用一个不友好的人来照看你。”

奥罗拉点点头:“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就在这条路那头的农舍,你可以随时来看我们。”

“好的。”

“再见,亲爱的。一有时间就马上来找我,我保证,我绝不会走远的。”

“好,再见,格丽娅。”奥罗拉微微一笑,转过身,走进学校。

林赛,亚历山大雇用的本地保姆,看上去亲切友好,经验丰富,了解当前的情况。“我一个人做来得心应手,完全没问题,格丽娅。”

“那好,我相信你干得会比我出色得多,我只是个临时充数的外行。”

尽管如此,格丽娅仍然巨细无遗地告诉林赛奥罗拉的各种特殊需求。玩具熊得放在枕头上的哪个位置,她喜欢别人怎么帮她掖好被子,她右边脸颊怕痒……格丽娅让谢恩来接她,她将远离栋沃利庄园,既如释重负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格丽娅离开已经三天了,全家人都在翘首盼望奥罗拉优雅的小人影,轻捷地走下小路来。但迄今为止,她没有出现。

“这肯定意味着她已经安定下来,跟新来的女孩相处不错。”凯瑟琳议论道。

“是啊。”格丽娅淡淡答道。

“有时间的话她会过来的,你不用担心。孩子们都能闯过生活难关,奥罗拉会汲取到更多力量。”

“是啊。”格丽娅重复道。

但她们彼此心知肚明,她们一句也不信。

稍晚,格丽娅的手机响起,是林赛打来的。

“嗨,”格丽亚说着,关上身后的厨房门,溜进起居室,那儿更安静,“你们两个处得怎么样?”

“我原以为我们相处得不错,直到今天下午,我去接她放学,她不在那儿。”

“什么叫她不在那儿?”

“她不见了,她的老师说前一分钟她还在操场,下一分钟她就消失了。”

“天哪,”格丽娅心跳加速,咕哝道。她瞄了眼表,还差十分钟到六点,这意味着奥罗拉失踪超过两小时,“你去哪儿找过?”

“所有地方。我……”听林赛的语气,她急得要命,“我打电话给你是想问问你是否知道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她喜欢去,或者有可能去。我以为……一句话,我倒希望她跟你在一起。”

“她没有,不过我会在房子四周和谷仓仔细查看一下,或许她趁我们没注意,偷偷跨过田野进来了。亚历山大在吗?”

“今天下午他去科克城了,还没有回来。我打了好几遍他的手机,没有人接。”

“悬崖边你找过吗?”

“找过,没见踪影。”

格丽娅本想问问林赛有没有查看过下面的岩石,忍住了……“那好,要不你再去房子和花园四周看看,我在这边的农场找找?如果没见着人,你就耐心在原地等待吧,说不定奥罗拉会回去。要是有她的消息,或是我想起了什么,我会给你打电话,我们保持联络。”

格丽娅差谢恩去谷仓搜索,而约翰开路虎去农舍周边的旷野查找。

凯瑟琳立在花园,徒劳地叫喊着奥罗拉的名字,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更有用的事情。

稍晚,谢恩在院子跟格丽娅碰头。“恐怕,没有迹象,”他汇报道,“不过她喜欢的那只小狗好像也不见了。”

“真的?”

“也许只是巧合,你觉得奥罗拉过来带走它了吗?”

“如果莉莉不见了,那就是的。”格丽娅同意说,至少对奥罗拉最近的行踪有了点了解,这让她感到宽慰。这个孩子在这只狗的伴随下去了某个地方,而不是倒毙于悬崖底部的岩石上,四分五裂,这给了她希望。“我要骑车到悬崖小路上去,你往相反的方向去科隆找一找吧。”格丽娅建议道,从谷仓墙边拖出一辆锈迹斑斑的车。

“好的,就这么办。”谢恩说着,拖出另一辆车,蹬了上去,“我带着手机,爸爸也带着手机。妈妈留在这儿,没准儿她会出现。”

两个小时后,瑞恩家重新聚集在厨房,没有人发现奥罗拉的丝毫迹象。

“我绞尽脑汁寻思着她可能躲藏的地方,”凯瑟琳在厨房踱着步,说道,“耶稣、马利亚和约瑟夫!要是那个可怜的小家伙有什么不测,那么……”

“我们能叫警察吗?”约翰提议道。

“林赛说她想办法联系上了亚历山大,他正在从科克回来的路上。如果有人要拿主意,应该是他。”格丽娅靠着炉火暖手。

“有人要喝一杯吗?”凯瑟琳问。

“好的,谢谢亲爱的。”约翰说,“没有代步工具,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和一只小狗是走不远的,不是吗?肯定有人会瞅见他们。不知道她身上有没有带钱,也许她饿了就会回来的。”他理智地说。

“嗯,那只小狗喝不到妈妈的奶会不太高兴的。”谢恩补充说。

格丽娅没怎么在听。她的头脑中飞快地闪过过去的十个星期,想找出奥罗拉可能会去的地方。她听见了轮胎碾过砾石路面时发出的嘎吱嘎吱声响,随即看到了亚历山大的车。他跳下车,朝厨房走来。他进门时,全家人都看到了他憔悴面容上的恐惧神色。

“抱歉这么闯进来,不过林赛说你们都出去找过奥罗拉,有消息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亚历山大,我们各处都找遍了。对了,这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和我的弟弟谢恩。”格丽娅补充道。

“很高兴见到你们。”亚历山大机械地礼貌答复道,“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嗯,我们反复思考过,既然她把喜欢的小狗带在身边,至少她不孤单。”谢恩提示说。

“喝点吧,亲爱的。”凯瑟琳递给亚历山大一杯热茶,“里面放了不少糖,正好压惊。”

“谢谢。你说她带走了小狗?就是说……”

“她之前来过这一带,先生。”约翰说。

亚历山大的眼中闪过一丝宽慰:“嗯,这算是个好消息。一个小女孩带着一只小狗在几小时的时间里能走多远呢?”

“要我说,走不远。”凯瑟琳说。

“我们一直在考虑,先生,是否该叫警察?”谢恩说。

“尚且不用,”亚历山大忙说,“要是再过几个小时还没有她的消息,估计我们就得报警了。”

“既然您没事,请允许我失陪一下,去问问我的农场朋友。”约翰说,“起码他们可以替我们快速查看一下他们的谷仓和田地,我们还留着灯。”

“好主意,亲爱的。”凯瑟琳赞成道。约翰点点头,离开了房间。她凝视着她的茶杯,“知道吗,我隐隐有一种感觉,小姑娘就在附近。”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妈妈。”谢恩朝亚历山大所在的方向,点头表示鼓励,“问题在于,在哪儿呢?”

在悬崖上上下下又寻找了一通,周围的谷仓和原野也找遍了,却一无所获。亚历山大不得不让步,说该叫警察了。

格丽娅走出屋外,站在农舍前的原野上。天空阴沉,也没有月亮和星辰来指明奥罗拉的所在之地。

“你在哪儿呀,宝贝?”她在黑暗中轻声询问,不安地走来走去。有条线索一直萦回在她心底,却还没有浮出。猛然间,她知道是什么了,她转过身跑回厨房。亚历山大刚给警察打了电话。

“十分钟内他们就会去栋沃利庄园询问详情,我得回去跟他们会面。”

“亚历山大,莉莉葬在哪里?”

亚历山大缓缓转向格丽娅:“在栋沃利教堂。你不会以为……”

“可以用你的车吗?我……”

“好。”二话没说,两人旋即离开这栋房子,上了亚历山大的车,直奔孤零零掩映在山边的栋沃利教堂。

“莉莉常说那里是她想要长眠的地方,”行驶的路上,亚历山大打破沉默,“她说她能永远欣赏到世上最好的风景。”

他们把车停在路边,亚历山大从车里拿出一个手电筒照明,他们穿过嘎吱作响的熟铁门,进入教堂墓地。

“就在左边尽头。”亚历山大领路,他们仔细地在墓穴边寻找。

当他们临得够近,手电筒的光芒照亮莉莉的墓碑时,格丽娅禁不住屏住了呼吸。那儿,在长到坟墓高度的野花和杂草的掩映下,躺着奥罗拉。她的臂弯中,熟睡着“莉莉”——那只小狗。

“谢天谢地。”亚历山大哽咽着说。

格丽娅可以看出他如释重负,几欲落泪。

他转过身,一只手搭在格丽娅的肩头:“谢谢你,格丽娅,你比我更了解我女儿。”

亚历山大蹑手蹑脚地朝奥罗拉走过去,俯下身轻柔地把她抱在怀里。觉察到响动,奥罗拉的眼睛半睁开来,对她父亲露出一个笑容。

“你好,爸爸。”她困倦地说。

“你好,亲爱的。我们要把你带回家,盖好被子,让你好好睡觉,家里又安全又温暖。”

格丽娅跟在后头,亚历山大抱着孩子,尔后把她放在汽车后座格丽娅的大腿上。

“你好,格丽娅,”奥罗拉冲她笑了笑,“我想念你。”

“我也想念你。”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爸爸?”她问。

“不是我,亲爱的。”亚历山大边朝山上栋沃利庄园开去,边说,“是格丽娅猜到了你在这里。”

“嗯,我就知道她能。”奥罗拉听起来有些沾沾自喜,“她就像是我真正的母亲。我爱你,格丽娅,”她说,“你不会再离开我吧,是吗?”

格丽娅低下头,注意到奥罗拉眼中那丝不顾一切的神情,她深深地吸了口气,说:“没错,亲爱的,我永远也不会再离开你。”

随后,奥罗拉被安顿上床,床上还放了个暖水袋给她暖身,谢恩把小狗带回到母狗身边。亚历山大给警察打了电话告诉奥罗拉找到了,然后他邀请格丽娅去厨房喝杯白兰地。

“谢谢你。”格丽娅坐了下来,满脸倦容,摆弄着手中的杯子。

“我送林赛回她母亲家了,在斯基伯林,”亚历山大说,“她吓坏了。”亚历山大在格丽娅身旁坐下,看上去精疲力竭,“天啊,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起码奥罗拉看上去安然无恙。受了点寒,但安然无恙。”他重复道。

“对啊,最糟糕的是,我还以为……”格丽娅盯着亚历山大,他心领神会,脸也转向了悬崖的方向。

“我也是。”他向格丽娅伸出一只手,“你替我找到了她,我没法描述我有多么感激。要是我失去了奥罗拉……”亚历山大摇了摇头,“我想一切就结束了。”

“是的,我确信。”

“但是,格丽娅,听我说,”亚历山大的语气急迫,“奥罗拉是一个漂亮、温柔而聪明的小姑娘。但她像她母亲一样,有很强的控制欲。今晚她的这个举动,我认为不是针对我来的,她想要的是你。拜托,你千万别把这视作情感勒索。”

“我想她不是这么打算的,亚历山大,真的……我……”

“我也确信她不是,”他附和说,“她想用这种孩子气的行为让你回来。她爱你,她这么做是想看看你有多在乎她,她跟你在一起时心里踏实。但是,重要的是‘但是’,你千万不要为她所动,你对我女儿没有丝毫的义务。无论如何,我不希望她打乱了你现在的计划。”

什么计划?格丽娅心下暗想,亚历山大仪表堂堂,站得离她很近,他的手碰触到她的掌心,她的心思现在全在他身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亚历山大,我很感激。问题在于,”格丽娅叹息道,“我也爱她。”

“我重申一下,她不是你的责任,她是我的职责所在。”

“你有什么打算,亚历山大?”格丽娅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为了他们所有人,她想知道。

“我……”亚历山大从她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深深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拢了拢头发,“格丽娅,有件事我要告诉你。”

“但说无妨。”她柔声说。

他转向她,握住她的双手。他审视着她的面孔,随后摇摇头:“我不能。”

几杯白兰地下肚,格丽娅一改往常的拘谨,这回是她紧握住他的手:“拜托,亚历山大,告诉我。”

他凑近她,他们的膝盖相碰,他温柔地吻了她的唇。“啊,上帝!”他又吻了她一下,“我……你太棒了。”他边说边把她拉进怀里,热切地吻她。她沉浸在他身上散发的香味中,强烈而充满渴望。她环住他,贴紧他,以同样的热情吻他。突然间,他挣脱开来。

“原谅我!我不能……不能这么做,这对你一点也不公平,不管我对你是什么感情,我——”他蓦地站起身,完美的面容上现出愤怒。他抓起他的白兰地酒杯,朝墙砸过去,酒杯碎裂一地。

格丽娅惊奇地看着他,心中充满恐惧。

“啊,上帝!对不起……”他倒在座位上,再一次紧紧地拥抱她。然后他温柔地把她推开,直视着她的眼睛,“你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难。”

“也许你可以试着解释一下。”格丽娅尽力理智地回应道。

“我不能。”他握住她的手指,用自己的手包紧它们,倾身,轻柔地吻她的脸,“你可知道我的想法……我觉得你是那么漂亮……无比善良、极其温柔、满怀爱意、生气勃勃。你给奥罗拉的那些,唉,我永远无以为报。此刻我愿意倾尽所有,只愿把你拥入怀内,抱你上楼。”他用指尖摩挲着她脸的轮廓,“但是,相信我,格丽娅,你最好离开这间受诅咒的屋子,回归你自己的日子,到别处去生活。忘记我和奥罗拉,还有——”

“亚历山大,”格丽娅轻轻说,“你看起来像是在演电影。请别这样,对我们没有任何作用。”

“是的,你说得没错,莉莉老说我性格里有戏剧化的一面。我道歉,这真是个相当戏剧化的晚上。”他冷笑道。

“是的。”

亚历山大望向别处:“我本来计划明天离开,为了奥罗拉,我得推迟。”

“你要离开多久?会超过两个月吗?”

“要是情况不妙,会比两个月更久。”

“瞧,我有一个提议。”格丽娅说。

“什么?”

“你今晚应该注意到了,我家人非常喜欢奥罗拉。你不在的时候,我可以带她去跟我住在一起吗?要是我决定回纽约,起码我的家人能继续照顾她。然后,等你回来,你可以再做决定。”

“你觉得你父母会介意吗?”

“从今晚的反应来看,”格丽娅扬了扬眉,“很明显他们不会介意。我现在还没能给他们生个外孙,他们似乎选定了奥罗拉。”

“嗯……对我来说,这像是梦里的场景,”他憔悴的表情放松了些,“想到一个正常的家庭能照顾奥罗拉。当然,你和你的家人为她花费的一切费用我来支付。”

“好的。明天早上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确认一下是否可行,我肯定一切没问题。”这个晚上格丽娅百感交集,一时还难以适从,亚历山大变幻莫测的举动让她疲惫不堪,“要是你不介意,”她站起身,说,“我现在要去睡觉了。我很累。”

“当然。今晚太糟糕了。不过我得说,你是今晚的女英雄。”

“谢谢。”格丽娅起身,“晚安,亚历山大。”

他看着她把自己的白兰地酒杯放进水槽,清洗干净,然后穿过厨房朝门口走去:“格丽娅?”

“嗯,什么?”

“请原谅我,换作另一种情况……”

她转向他,点了点头:“我理解。”她撒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