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晨光破晓,不知不觉守在了奴伊的墓前已经一个晚上了,祁焱站起了身,拍了拍下摆的露水,抬头望了望天。

万里晴空,是一个好日子,他微微扬了扬唇角,最后看了一眼奴伊的墓碑,转身离开。

回到竹院的时候,贺榆洲已经醒了,和温大夫瞄着地上大滩大滩的烟血,正无措着四处找寻他。

祁焱见状,微微深呼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在找什么呢。”他调笑着明知故问。

贺榆洲和温大夫双双转头,看见祁焱面色一松,贺榆洲更是跑了上来,紧紧的搂住了祁焱。

祁焱一愣,继而面色柔和了下来,他伸手回抱住了贺榆洲,轻拍着他的背部安抚。

贺榆洲深深埋进祁焱的肩窝,有些抖音的道:“你去哪了?!”

说着,他微微推开祁焱,抓着祁焱的肩膀,看着他:“你怎么样?”

祁焱笑了笑道:“我没事,没事了,已经好了。”

贺榆洲一愣,看见他目光柔柔,面色撇去了乌青,确实不似中毒的模样。

温大夫跑上前了,扳过祁焱的手把了把脉,不可置信的看着祁焱。

祁焱瞧着他,眼含警告的道:“这还是温大夫救治有方,用了特殊的法子,对吧,温大夫。”

“啊?”温大夫一脸的茫然,贺榆洲去看他。

祁焱皱眉道:“就是你昨晚说试一试的法子啊,温大夫忘了吗?”

祁焱瞪他,温大夫恍然,撸了撸自己的花白胡须点头:“对,昨晚想着死马不成活马医,便用了那个法子,没想到真凑用了,呵呵呵呵哈哈……”

温大夫被贺榆洲瞧着,尴尬的笑。

贺榆洲本决定没有什么,但温大夫的表情太僵硬,狐疑的望着祁焱和温大夫两人,祁焱弹了弹他的额头:“怎么了?知晓我没事了不开心。”

“怎么会!”贺榆洲反驳:“我怎么会不开心,你昏迷的这几天我……“

“我知道。”祁焱打断了他:“你憔悴了许多,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苦了你了,瑜儿。”

贺榆洲摇头:“只要你没事就好。”

祁焱搂住了他,温大夫见状默默的出了屋门。

祁焱顺手将门关上,搂住贺榆洲躺回了床上。

床上的被单都是昨晚他换过的,沾满了奴伊鲜血的被子被单祁焱裹着奴伊埋了……

“祁焱,你……真的没事了吧。”躺在祁焱的怀里,贺榆洲不确定的问,他总没有真实感。

“你说温大夫昨晚用特殊的法子救你,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祁焱眨了眨眼道:“因为你好像累的睡着了……”

“是吗?”贺榆洲皱眉回想。

祁焱道:“是啊,我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你趴在床边睡着了,温大夫守着烛火也趴在桌子上睡了,我就把你抱到了床上,出去散走了一圈。”

“回来,刚好你们两人都醒了。”祁焱道。

“这样……”贺榆洲迷迷糊糊的应,祁焱轻拍着他的背,带着节奏的,一下一下的,让贺榆洲更加昏昏欲睡。

不多久,就传来了贺榆洲绵长的呼吸,他人已经睡着了……

祁焱轻叹的搂着他,看来最近把他累坏了,腰也瘦了一圈。

等他醒来,要他好好吃一顿才行,贺榆洲想。

但是,不知奴伊的事能瞒他到几时。

睁着眼睛望着屋檐,祁焱再次深深的叹气。

贺榆洲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不见了祁焱的踪影,贺榆洲一阵慌乱,连忙起身,手接触到的旁边空了的地方还有着余温,那应该没有离开多久。

贺榆洲忙跑下了床,追了出去。

却在门口撞到了祁焱。

祁焱小心的护着端着的东西,失笑的看着贺榆洲:“这么慌张,怎么了?”

说着,他越过贺榆洲走进了屋内,将端着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回头来看贺榆洲,眼睛扫过他的全身,最后定格在了他赤///裸的脚上。

他皱眉,将他抱了起来往床边走去道:“怎的下床还不穿鞋?”

为了找你,这话贺榆洲说不出口,所以他选择了沉默。

贺榆洲被齐琰放坐在了床上,蹲了下来,贺榆洲见状有些畏缩的缩回了脚。

祁焱轻笑,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贺榆洲惊的弹跳了一下,可爱圆润的脚趾蜷缩进了里面,祁焱笑,取过一边的布巾给他擦脚,见那脚动的厉害,祁焱又状似生气一般拍了拍。

贺榆洲缩来缩去的躲,祁焱瞪他,贺榆洲忍着笑意,小声的道:“……痒。”

“痒啊?”祁焱问他,贺榆洲点头,祁焱见状突然伸手使劲挠贺榆洲的脚底板,贺榆洲挣扎,开始狂笑不止。

祁焱也不由的跟了笑了起来。

“祁焱……祁焱……你别这样……祁焱……呵呵呵呵呵……”

“那你之后还敢不敢不穿鞋下床?”祁焱佯装严肃的问。

贺榆洲摇头:“我只是发现你不见了……”

祁焱一愣,收回了挠着他脚心的手,认认真真给他穿鞋道:“不会了,之后不会再让你担忧了。”

贺榆洲眼圈微红,才有了真实感,这人是真的清醒了,回来了,没事了。

贺榆洲破涕为笑,心才真正的放回了原处。

祁焱将他的鞋给他穿好,带着他来到桌边:“我从胖叔那里端来了一些点心,你吃一些,看你最近瘦的,肯定近几天都没有吃东西。”

“我有吃。”贺榆洲反驳:“奴伊每餐都有给我端吃的,看着我吃下去他才走……”

贺榆洲思及此,疑惑:“说起来,奴伊呢?”

“之前就数他最关心你,一直守在竹苑没有离开,怎么你一醒他反而不见了?”

祁焱闻言眼闪了闪道:“他……他在啊。”

“你之前睡着的时候,他来过一次,说是想回老家看看,见我没事了就来辞行了。”

“辞行?!”贺榆洲惊讶:“不对啊,奴伊和我说过,他是孤儿无父无母,那他回老家去干嘛?”

“而且,这里不是他的家吗?”

说到这,贺榆洲一愣,想起了之前的事,又道:“我还想问你关于奴伊的事呢,你是不是还没有原谅奴伊?他之前就怪怪的,而青言一直监视着他。”

祁焱敛眸,贺榆洲道:“我最开始本来就想问你这事的,但是后面碰到了陆……哥哥的事就先放下了,现在既然你们都好了,祁焱,听我一句。”

“奴伊他是个可怜人,不要老是欺负他,他之前也是被我逼的,我逼他如果不能做到不跟你联系就离开这里,他听你命令不想离开这里才被逼无奈不再给你传消息的,你不该怪他。”

祁焱沉默,贺榆洲这般为奴伊说话,他心下有些不快,但一想到昨夜为了救他而吐血身亡的人,他的火气又全都熄了下去,最后,他只余一声轻叹道:“我知道了,瑜儿快吃吧,奴伊的事我会处理好的,他是真的回老家了,说要回去看看,归期……不定。”

贺榆洲皱眉,夹了块点心吃了一口,奇怪道:“没道理啊,他走不和我辞行么?”

祁焱继续胡扯:“他见你睡的正香,好了,别老想着他了,我会吃醋的。”

祁焱望着他道。

贺榆洲闻言一愣,有些不自在的低喃:“有什么好吃醋的。”

祁焱耳尖的听见了,开口调笑道:“什么都嫉妒,他现在占满了你这颗脑袋瓜子,我能不吃味么。”

贺榆洲一愣,微微撇开了头。

祁焱忙转移话题道:“来,再尝尝这个,这个是胖叔刚做的,应该好吃。”

“嗯……”

祁焱望着吃的正香的贺榆洲微笑,偷偷叹了口气。

祁焱醒了,贺榆洲依诺告诉了陆卓曦。

下午陆卓曦就跑了过来。

经过几天的调养,他看起来好了许多,面上也有了点肉,走路虽然还是被人扶着,但是脚步已经轻松了一些,也并不时常咳嗽了。

看他这样,贺榆洲打心底高兴。

相谈了一会,发现陆卓曦似乎有话要跟齐琰说,贺榆洲找了个借口就溜了出来。

屋内,陆卓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看了齐琰好几次,才缓缓的开口道:“九皇子,福大命大。”

“我活了,陆少爷似乎不太开心。”

“你想多了。”陆卓曦回道:“你若死了,小洲还指不定会做傻事呢,所以,即使我希望你死,但也不会是现在。”

“而且,你这次也是为了救卓曦。”

“陆少爷自作多情了,我是为了瑜儿。”

“他为了要救你,宁愿牺牲自己,而我怎么能看他死去。”祁焱轻吹着茶喝了一口道。

陆卓曦一愣,沉思着抿唇:“之前就想问你,你与小洲……今后会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祁焱毫不忌讳的道。

陆卓曦握拳,盯着轻漾的茶水道:“我记得你跟我说过,小洲是男子。”

“对,他是男子。”祁焱放下了茶杯。

陆卓曦抬头直视着祁焱:“即使如此,你也要这般?”

“嗯。”祁焱点头。

“我不允许!”陆卓曦砸了一下桌台。

祁焱盯着他握的关节泛白的手,轻笑:“陆少爷凭什么不允许?”

陆卓曦张口想说话,祁焱打断他道:“凭你是他的哥哥?这么多年可曾养过他?可曾护过他?他现在可是姓陆?”

陆卓曦哑口无言,祁焱嗤笑道:“那你凭什么不允许,这也是瑜儿的意思。”

“素闲……小洲他……”陆卓曦皱眉,有些不愿相信。

祁焱站起身道:“你可以跟瑜儿谈谈,我还是那句话,你是不是该让瑜儿认祖归宗了?”

“……”陆卓曦一愣。

祁焱道:“你之前说你怕自己不再人世,陆夫人会恨瑜儿,你会护不了他,现在你不会死了,而且,还是瑜儿救的你,陆夫人该是没有恨了吧?那你还在犹豫什么?”

陆卓曦沉默,缓缓松开了自己的手,心烦躁万分。

该……让贺榆洲回归陆家了……

但是,一回到陆家他就真的只是贺素闲只是他的妹妹……不,他的弟弟了……今后他们间只有血缘只有亲情……

往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虚梦,待成官归来提亲之事也不过是虚妄……

陆卓曦端起桌面的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你说的,我会做的。”

“同样的。”陆卓曦站起来和祁焱对视:“你说的,我也会问清楚。”

祁焱扬头,一副随意的态度。

陆卓曦瞪了他一眼,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找到贺榆洲是在梅院,他正向青言问着什么。

陆卓曦走了过去,还见他隐隐叫唤着“奴伊。”

陆卓曦一愣,抬头扫了周围一圈,确实没有见到那个小侍卫的影子,之前祁焱病重的时候都是他守着贺榆洲的。

陆卓曦疑惑,就见贺榆洲发现了他,来到了他的面前。

陆卓曦收敛了疑惑,微笑的看着他。

贺榆洲感受到这梅院有些凉意,便带着陆卓曦往外走去道:“这里底下有冰窑,陆少爷病未痊愈,去其他院落吧。”

陆卓曦听闻那声陆少爷微微失落的道:“怎么不叫我陆哥哥了?”

贺榆洲一愣,微微停了停,微微有些怯意的唤:“陆哥哥……”

陆卓曦淡笑一声,隐隐含着苦涩。

陆卓曦对着贺榆洲欲言又止,贺榆洲也知道他是有话对他说,便一路领着他到了瑟行的地方,上了二楼,单独进了一个房间,点了两杯菊花茶。

陆卓曦感慨着贺榆洲的心细,也不由微微放松了身子。

“素闲,你知道哥哥一直有一个愿望。”

贺榆洲一震。

陆卓曦道:“我想……带你回陆家……”

“可是我……”贺榆洲沉默,他并没有想过回陆家的事情。

“你的事,我都听闻了,先前日子是我身子不好,不曾与你相见,但是你的一切我都是关注着的,你是男儿身的事我也知道了。”

贺榆洲一愣:“哥哥……怪我吗?”

“什么?”陆卓曦问。

“怪我骗你隐瞒你吗?”

陆卓曦一震,沉默的低头。

怪吗?怎会不怪,当初他那般寻求真相,那般质问于眼前的人,都被他岔了过去,让他真的以为他不是贺素闲,也由此生了一些不该生的心思。

更加的是,他骗他素闲已经死了,那段时间确实伤心欲绝,也好在,对他生了不一样的心思才没有完全的沉寂在了悲伤当中,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因此陷入了朝堂纷争当中。

怪?

怎会不怪?

但,又怎么能怪?

没有这个人,现在估计陆卓曦也已经死了,他隐瞒他,他骗他,但是他又是真诚的帮助他救他……

而且,他的身上又留着跟他一样的血……

陆卓曦复杂的看着贺榆洲,贺榆洲心中有些明了,他充满歉意的道:“对不起,哥哥,我只是想当贺榆洲,我不想冒充着一个假身份,作为一个假姑娘假小姐活一辈子。”

“所以我改名换姓,本来也想做回男儿身的,但是种种原因……”

“我明白。”陆卓曦打断了他:“说不怪你那是假的,但是至少现在我不愿意怪你,哥哥也知道你受了很多苦,这些都让他成为过去吧,和我回陆家好吗?”

“这一次要不是你和祁焱,卓曦就没命了,母亲对你们也充满了感激,此时跟她说你是陆家的嫡子,她肯定会高兴的,即使现在和她说你是温秋蓉的儿子,她也不会多为难你的,而且,今后我会护着你……”

“哥哥……”贺榆洲轻声唤。

陆卓曦淡笑的看着他,贺榆洲道:“让我想想,给我点时间适应好吗?”

陆卓曦闻言,些微失落的低头,应道:“好。”

他喝了一口茶,手指沿着杯沿,似乎还有话要说。

贺榆洲静静的盯着他,等待他的问话。

他琢磨着开口:“我和九……他聊过了。”

“素……小洲,哥哥要问你,你知道他多少?”陆卓曦问。

贺榆洲一愣,低头看着茶水道:“几乎所有吧……”

陆卓曦一愣:“那你知道他的身份。”

贺榆洲点头。

陆卓曦一震,贺榆洲道:“他之前跟我坦白了。”

陆卓曦道:“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有一个弟弟。”

贺榆洲回想了一下,想起了祁焱病重时候的话,微微点了点头:“有。”

“他还说,他那个弟弟想当皇帝。”

“你竟然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陆卓曦叹息。

贺榆洲抿唇。

“他是认真的。”陆卓曦喃喃自语,继而问道:“那你呢?小洲……你对他可是认真的,他跟我说想娶你……”

贺榆洲一愣,脸有些红,他慌乱的举着茶杯遮挡自己的表情,陆卓曦却已经心中明了。

他颓废的坐在了椅子上。

“哥哥自知没有资格管你,没有资格和你说不要和他在一起的话,但是,我想告诉你。”

“他的弟弟是十一皇子殿下,早些日子被他派到了边关,他在十一皇子离去时给了他五十万的兵马,而十一皇子野心勃勃,早已将军队扩大,将边蛮之地横扫,不日,就会班师回朝,而祁焱九皇子如今身为九五之尊,却在这里悠然自处,朝廷之事一概不管,届时,十一皇子回来,皇帝之位必定易主,易主之时你想过他的处境和后果吗?”

贺榆洲一愣。

陆卓曦站了起来道:“我能护住你,但是我护不住他,你跟着他即使都为男子能被众人接受,你想过十一皇子殿下回来后该如何吗?”

“他如今这般承诺于你,可曾想过今后的打算?”

“他这般聪明的人,所有人都知道十一皇子殿下野心勃勃,所有人都劝介过他,就连他自己也是知道的,我实在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纵虎归山,还要这般放纵自己,给十一皇子这么大好的机会。”

“朝堂之人都说卓曦聪慧,能搅弄风云,但是我……却一点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我不能将你交给这么一个没有将来的人。”陆卓曦对着贺榆洲道。

贺榆洲一震,脑子有点乱,他也站了起来,却本能的为祁焱说话:“他既然能许我未来,必定是有所打算……”

“你是这般想,但我却不能拿你打赌……”陆卓曦道:“你好好想想,哥哥过几日再来问你,还有回归陆家的事,你也考虑一下,你毕竟是陆家的嫡子,没道理还漂浮在外。”

贺榆洲敛眸沉默。

陆卓曦望了望他,轻轻的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

“好,我送你。”

送走陆卓曦的时候,贺榆洲脑子里一直回想陆卓曦的话。

朝堂的形式原来是这般,他确实知道祁焱的身份,也疑惑过他为何不用回宫,但是私心作祟,他也不想祁焱离开,所以不曾深究。

如今,听陆卓曦这般说来,倒是不想深究都不行了,毕竟他不想祁焱有事。

这般想着,贺榆洲往竹苑走去。

贺榆洲从外进来的时候,温大夫正在为祁焱针灸,调理祁焱的身子,贺榆洲乖乖的走到一边坐下,等温大夫弄完,才走到了齐琰的面前。

齐琰望着他的模样轻笑:“和陆卓曦见过面了?聊过了?”

贺榆洲点头。

“那瑜儿怎么想的?”齐琰问贺榆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