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和恶魔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云雾翻涌，罂粟绽放的光在晨曦中犹如飞升的朝霞。烈重影双翼舒展抱着女孩穿过云层一路向上，沉闷许久，道出这样一句：

“你知道的吧？”

千翎没回应。只望着层层云海之后显露出的，灼灼朝阳之光下的浮空城市，它仍是飞瀑流泻、群花盛放的景象，同记忆里一般雍容华贵。与伽兰黛尔的尸骸遍地俨然天堂与地狱之别，难以想象这竟是战争发动的源头。

绝大多数天使一生也不会离开爱伦伊斯。假如不曾获罪折断羽翼，不曾见过战争不曾流落到恶魔族，不曾看过广大世间千千万万的景象，大概会觉得全世界都如云上之城这般祥和富丽吧。

她这样想着。

“到了。”云雾飘摇，烈重影抱着女孩悬浮在一处无人山坡上空，眼前巨大透明的结界如玻璃球体包裹着整个浮空岛屿。

浅绿色的丝线勾勒成四叶草，千翎慢慢伸出手，手指试探地触碰结界，而后平稳地穿了过去。她松了口气点点头，烈重影便慢慢松开手，女孩从他怀里落下去，穿过结界后在山坡打了个滚稳稳着地。

“三日。”迎着朝阳，雪白的双翼展开在空中，烈重影眉心罂粟在发光，难得认真严肃的表情，“你身上储存的罂粟幻术最多只能维持三日，三日之内，不管成或不成，必须离开。我就在这里等你，听明白了？”

千翎站在山坡望他，认真点头。简练灵活的短衣裤外加一双便捷小靴，纯白色套头小斗篷，栗色头发柔顺散在背上，一对雪白的羽翼自斗篷后垂下来，羽毛在晨风里微微闪光。

——除了不能真正飞行，近乎完美的假象。

“千羽的位置是螺旋之塔，那里入口隐秘、是设在重重结界下与世隔绝的秘境区域。你要做的是，拿到通行的秘钥‘螺旋之匙’。正因为螺旋之塔的重要性和危险性，整个爱伦伊斯都只有一把钥匙，长年存放在天使一族最高权威的圣地——星罗神殿。”

“小羽为什么会在螺旋之塔？”

烈重影挑眉：“这就害怕了？”

“不怕，就是有点担心。螺旋之塔不是关罪犯的地方吗？小羽只是普通卫兵，又没犯事，怎么会在那里……啊不管了。”她吸了口气，攥了攥拳头，“螺旋之匙是吧？我会拿到的。”

“等见到小羽，我得好好问问他这些年怎么过的，当时的传染病有没有留下后遗症。如果时间来得及，也许还能回天水区去看看爷爷，顺道买一点吃的，团团包好久没吃过了……”

烈重影看着她，忽然怔住了。

“大叔，”云雾飘游，风卷起白色斗篷，阳光将女孩沐浴成金色，她的笑容也是金色的，“我会带你和小月的份的。”

烈重影又愣住了，定定看着女孩挥挥手走下山坡的背影，忽然脱口喊出来：

“丫头！”

千翎被他突然的喊声吓一跳，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转过头来。

逆着晨光，雪白的羽翼舒展到极致。云层游移，投下光影，看不清结界外那人的神情。

“丫头，如果有机会，能就此在爱伦伊斯留下来……你愿意吗？”

“不愿意。”她回答得毫不犹豫，挠了挠头，“我没有翅膀，还是逃犯，怎么可能留下来嘛……不过我倒是想带小羽一起走。”

烈重影便慢慢垂下眼睑来，露出一个微笑：“……这样啊。”

暮夜月光如水。

白日里洁白柔软的云层在夜色里浸染得如泼墨般，一层一层，如墨色的云梯自下而上通往天穹，露出阶梯间飘浮的十二行宫，在漫天星子里熠熠生辉。

千翎看着脚下流动的云雾，十二行宫就在遥遥下空，再下面是爱伦伊斯的灯火，漫天云雾与星海间像一盏歌舞升平的暖炉。

原来这就是……

她抬起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天穹，星辉璀璨连成漩涡长河，浩大得将全世界囊括。

星罗神殿。

爱伦伊斯分为一座大型浮空岛屿，与十二座小型浮空岛屿。大型岛屿是城市与民众所在，分为十二大区。而十二座小型岛屿便为十二行宫，为十二圣天使居所，其位置正对下方大型岛屿十二分之一的管辖区域。

而传说之中，爱伦伊斯还有第三重岛屿。

凌驾于十二行宫之上，统辖于天穹星海之下，存放着古往今来千万年的珍藏古籍、禁术秘闻，唯有长老阁最位高权重的长老与十二圣天使方能够踏足的纯净圣地——

它的名字是星罗神殿。

“喏，这是你的，送到藏书阁去。”冷不丁一大扎捆得严严实实的厚古籍塞进怀里，千翎赶忙收回视线，从宽大的白色长袖下抬起手，牢牢抱住。

神殿花园中清一色水袖长裙的少女队伍里，每个人抱着不同的古籍珍品，站得笔直端正。最前方仪态端庄的类似管理人员，正轻声吩咐卫兵将东西逐一交到少女们手里，再一个个逐一从侧门进入神殿。

千翎抱着那一捆古籍走在队伍中，学着其他少女的姿态，垂首收腹挺直背脊，平稳而缓慢地前行，脚尖点地不发出丝毫声响。

事实证明，罂粟的幻术和四叶草的幸运加持所带来的逆转力量，不可小觑。千翎凭着幻术加持过的双翼和面容毫不费力通过爱伦伊斯各个区域、接近圣殿，很幸运地从近殿卫兵那里套出星罗神殿新选一批侍女即将送达的消息，再次很幸运地敲晕一名少女冒名顶替、换上了侍女服制被送往星海天穹。

接下来，只要找到螺旋之匙就好。

会放在哪里呢？

千翎看着脚下，黑水晶般剔透的地面一路延伸到回廊尽头，每一步踩上去都亮起一颗星辰，光芒璀璨间构成星座银河，照亮了长廊顶部精致的天使壁画。

有说话声从前方远远传来，空旷的回廊间显得格外清晰。

队伍氛围似乎变了，少女们虽然仍是举止优雅、仪态端庄，目光却直直盯着前方，眼里明显有藏不住的火热和激动。

两名少年。

罗森贝走在右侧，一手插兜一手懒散随意地扣着后颈，说笑间眼角泪痣透出股子妩媚，偏偏嬉皮笑脸破坏得全无美感。

清雪镜走在左侧，走在星辰轨道上。仍是白袍如雪、长发清浅，夜风自回廊外吹来，便拂起白袍一角，赤金月桂枝叶仿佛浩瀚星海间唯一一盏阳光，照亮了所有少女的眼睛。

旁侧罗森贝在说笑着什么，他只怀里揣着一册古籍，安静走着不时回应一句。忽然像感觉到什么，他微怔了怔，浅色的睫毛抬起，遥遥看向旁边侍女队伍的某个方向。

目光相对。

千翎脚下发软慢慢停了下来，脸颊已褪去了血色。只呆呆看着他，看着他，隔着人群，隔着回廊，像隔了一个星海一个宇宙，一个世纪。

清雪镜，清雪镜。

我差点忘了……

这世上还有一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