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酒并非有意为难殿下,实在是有心无力。”黎酒犹豫半晌,还是缓缓开口,“不瞒殿下,我们确实认识小翎……”
清雪镜平静的眸子再次泛起波澜,眸底是挣扎的希冀。
黎酒看着他神情的变化,顿了顿,继续道:
“可惜……吟风河谷被毁后,小翎失踪了,我们也找了她很久。”
清雪镜一怔,喃喃重复道:“失踪……?”
这么说,之前他的人在伽兰黛尔边界发现小翎的时候,她的确是孤身一人。
后来,她便在他派去的人的惊吓下,逃入了恶魔族的暮影森林。
从此音讯全无。
“那恶魔族领地呢?”沙涩的声音透着一丝希冀,一丝不安,“听闻……兽人族最近接纳了大批暂居恶魔族的混血种,她会不会……”
“不会。”黎酒几乎毫不迟疑地否决,却又隐隐蹙了眉。
这少年比她想象的还要执着。
既不能在此时此刻道出小翎的去向,更不能将圣天使的视线引向月神大人那边……
也是难办。
清雪镜呆呆望着她,白皙俊秀的面颊不知何时褪去了血色,徒留一丝苍白憔悴,失神的双眸空洞得有些可怕。
黎酒看着他的表情一愣,急忙又解释道:
“我这么肯定是因为……小果他们正是从恶魔族领地回来的,若是小翎也在那里,怎会不知呢?”
他的脸却越发苍白,忽然身形微微一晃,眼前一黑便直直软倒下去。
“镜——!!”
花风妍扑上前将他抱入怀里,慌忙收拢双翼护住他周身,急得双眼发红:
“你别着急,别着急!没事的,没事的啊……”
清雪镜脸色雪白靠在她怀里,发丝散在脸颊边,缓慢痛楚地闭上眼睛,眼角可见一抹不明显的水光。
手无寸铁逃入恶魔族森林的人,却并未被恶魔族接纳收留……
那便只有一种下场。
“对不起……对不起……”沙哑的气音断断续续,又反反复复。
他眼角水光微闪,终化作一滴,无声息顺着眼角没入了颈项。
小翎……小翎……
千算万算,却没能想到……
那般屠戮浩劫你尚且躲过,最后却是我,亲手将你逼入了死地。
“镜……”花风妍哽咽着抱紧他,颤抖着手拭去他眼角的湿意,心忽然痛到滴血。
若有一日,你肯为我至此……我便是粉身碎骨,也心甘情愿。
黎酒脸色已经全变了。
看见那少年倒下的一刻,她有些后悔编造了刚才这番谎话。
虽然知道这消息会对这少年造成冲击,却没能想到会这么严重。
只是失踪而已,何至于此?
本想着只要能顺利支走这少年和他身边这红衣少女,她再连夜派人去伽兰黛尔找到小翎,将这消息告诉她,之后再秘密安排两人相见,到时候要不要跟他走全凭小翎自己决定……
却没想到这少年反应这般剧烈。
“殿下请放心,”她急忙补充道,“我们也一直在找寻小翎,等找到了,黎酒一定派人前往爱伦伊斯通知殿下……”
清雪镜却只闭眼靠在花风妍怀里,脸色苍白得可怕,仿佛全身被抽走了气力。再次缓慢睁开眼时,那双清澈的眼睛已通红一片,湿漉漉的睫毛下双眸弥漫着雾气。
“谢狐夫人如实相告……”沙哑的嗓音从轻薄泛白的唇间道出,却是沁凉入骨,苦涩入喉,“不必了。”
“镜……”花风妍看着他苍白着脸挣脱开她的怀抱、缓慢起了身,迟疑着想伸手扶他,却被他避开了。
雪白双翼缓慢舒展开,羽翼无暇,丰满洁白如云雾雪絮所织,带起柔和的风,掀起了少年浅金色的长发。
他无声息迎风而起,雪白纤长的羽翼如梦境中的光影,编造出迷幻的美景,转瞬已没入云海天穹。
花风妍立在原地,恶狠狠瞪了远处的黎酒一眼,双翼一展急急追了上去。
瀑布四周伫立的天使卫兵亦是紧随而去,须臾间无数雪白的影子穿梭而上直入天穹,像一场逆流的潇潇白雪。
黎酒立在瀑布巨岩上,良久呆望着天穹中飘浮的云层出神,眼前来来回回闪过少年倒下时眼里那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
“看什么!”感受到一道视线,她回过神,回头瞪向瀑布内部偷偷摸摸朝这边瞅的几个狐家姐弟,“还不赶快写信给小翎送去!”
希望……还来得及挽回吧。
“我小时候其实……跟现在很不一样。”
下小雨的天气,清凉舒适很适合听故事。
千翎端着杯热腾腾的泡泡奶,一边喝一边吐泡泡,那香醇的牛奶色泡泡顺着窗户飘出去,在淅淅沥沥的雨帘中顽强前行着,有的飘过了森林的树梢尖,有的就此“噗噗”消融在些尖锐的小枝梢,湿润水汽中平添了香醇的味道。
珑牙盘着腿坐在她旁边,也抱着杯泡泡奶,热气袅袅中朦胧了视野。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死了,父亲从此一蹶不振。从有记忆开始,我每天在满屋的酒瓶酒气中过活,直到有一次父亲喝醉后在街上跟人打架,意外触发了血脉中嗜血的本能……”
“他变成了血囚,杀了人,还想杀了我。”
千翎看着她镀着雨雾微光的侧脸,那样平静回忆的样子,仿佛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
“突发变异的血囚杀伤力极强,没人能制服他,因此所有人都逃开了。而我不能。因为他是我的父亲,我不能看着他杀人,也不能丢下他——即便他想要杀了我。”
珑牙望着窗外雨帘,杯中泡泡奶冒着袅袅热气,她脸上的笑容浸没在香醇的气泡中。
“那时候,是澜风大人救了我。”
光阴荏苒,岁月流逝,昔日孩童渐成少女。
可她从未忘记过,曾经黑暗的岁月里,有一个人像曙光一般降临。
那一天神木下的城镇灯火飘摇,满街满城尖叫逃窜的人。发狂嗜血的血囚发出尖锐咆哮,淋漓鲜血洒了一地,也泼溅了小女孩一身。
伴随着轰然倒塌的身躯的,是那如神明出现的少年。
他披着灰色的狐裘,立在城镇飘摇的灯火下。风掀动着暗紫色的短发,漆黑的长袍迎风而起,袍身蔓延的曼陀罗华恍如冰雪勾勒。
那时候,鲜血泼溅的城镇街道上,高贵的少年居高临下俯视着狼狈的小女孩。
他说,你傻么?
也是那一天,小女孩脸上沾着污垢身上染了血,却鬼使神差伸出脏兮兮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少年的衣角。
从此任凭耗竭一生的气力,也再松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