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夜渐短，却又似乎更长了，静寂得沉入水底，漫长得看不到边际。

山川的轮廓在月光下隐现。

初开的小花一朵一朵，连成一片无边花海，夜风中起伏。

少年斜坐于月光下的树梢。

长袍顺着枝梢垂落，倾泻的黑发一束一缕散在周身。

他倚着树干，仰头灌下清酒，月光下手腕苍白纤瘦，恍如透明。

苦涩的浓烈……

顺着喉咙没入五脏，麻痹了肢体神经。

睫毛缓缓垂落，酒壶无意识从手中跌落。

月光缥缈。

夜风卷起花瓣，沙涩轻响自树下花海中传来。

女孩站在花海里，遥遥望着朦胧月色下的人影，纷飞花朵间裙衫扬起。

月色迷离，看不清晰。

只有朦胧月辉勾勒出树梢上少年的轮廓，隐约可见倾泻的长发，垂落的衣袍。

“对不起。”

低低的声音，夜色里很清晰。

她站在花海里有些踌躇，遥遥望着树梢上的人。

却唯有夜风拂动着少年的长发，翻飞而起，又丝缕散落。

没有回应。

“那天，我话说得重了……对不起，小月。”声音哑然，又说了一遍。

初开的小花苞摇曳在裙衫边，像无声的回应。

良久。

她缓缓耷拉下脑袋，知趣地转身离开。

月影迷离，花海在月光下荡漾。

夜风清凉，带来淡淡的花香，以及……

一丝若有若无的酒味。

千翎脚步一顿，像只小狗嗅了嗅，愣1秒，惊讶地转过身。

迟疑着还是穿过花海跑上前，这一看不要紧，整个人立时愣在了原地。

月色清冷。

少年斜靠在树梢之上，周身洒满皎洁月辉，长长的黑发散落在微醺桃红的脸颊边，睡着了。

月光下秀美容颜清丽迷离，像迷失的森林精灵，搁浅在树梢之上，找不到归家的方向。

千翎俯身拾起树下的酒壶，晃了晃还有大半壶，惊异地抬头盯着他。

难怪花云峰的小筑里找不到人……

这家伙……

竟然躲在这里喝酒？

“小月！”她站在树下急急朝着他喊，“小月，醒醒！”

月辉皎洁，他的头斜斜靠着树干，长发慵懒散在身上，睫毛低垂，浅浅的呼吸很轻。

“小月——！”爆发的喊声，咬牙切齿。

睫毛颤了颤，他似乎醒过来，缓缓抬起睫毛，睁着一双迷蒙的眸子看向树下的人。

视线相对。

他望着她，旖旎瑰丽的殷红，是迷醉的红酒、怒放的三途彼岸花……沉淀在瞳眸深处。

她看着他明显蒙着酒意的无辜眼神，一双眉毛拧成一团，努力压抑着心里的急躁：

“你下来。大半夜喝什么酒，谁教你的？你给我下来！”

澜月注视着她，缓缓眨了眨眼，双眼依旧迷离。

“小月！”她在树下使劲瞪他。

好家伙，还学会大晚上躲起来喝酒了！

要不是她找过来，他是不是打算醉醺醺在树上吹着风睡一整晚？

“不下来……”声音低低像喃喃自语，听不真切。

千翎愣住：“你说什么？”

“不下来。”

“……为什么？”她傻眼了。

“你管不着。”他瞅着她，双眸迷蒙又清澈，像认真说着什么大实话。

一句话却噎得千翎说不出话来。

她抿了抿唇，瞧着树梢上醉意朦胧的家伙，想了想放软了语气：“你先下来，我带你回去再睡，好不好？”

“不好。”

“在这里睡会感冒的，乖啦，下来……”

“不乖。”

“……你到底下不下来？”她皱起脸，不耐烦地缓缓叉起腰。

“不下来。”

大眼瞪小眼。

千翎瞪着树上家伙无辜委屈的眼神，就像一个玩小皮球被坏阿姨无端没收的小孩，倔强做着抗争。

“小月……”她上前几步靠近树梢下，踮起脚拉住他垂落的长袍，讨好地摇一摇，轻声哄道，“我错了，错了，好不好？别生气了……”

他低头看着她，轻轻眨了眨眼，眼神迷蒙无辜：

“什么错了？我又不认识你……”

千翎愣住了：“……你不认识我？”

他认真点点头。

“小月，这玩笑不好笑，”她讪讪一笑，“你什么时候喜欢讲冷笑话了？”

他看着她，双眸清澈，忽然缓缓俯下身来，托着下巴凝视她：

“你真的想我下来吗？”

千翎使劲点头。

“就不下来。”他脸上露出一抹孩童般顽皮的笑容，月光下偏偏美得摄人心魄。

千翎看着他的笑容一愣，像被什么吸走了魂魄，1秒后反应过来，怒不可遏瞪着他：

“你耍我？下来！立刻，马上！”

“不要。”他托着下巴无辜看着她，摇头，一副你拿我没辙的模样。

千翎怒目圆睁，开始挽袖子：

“好……你不下来是吧？你给我等着！”

澜月看着她开始爬树，饶有兴致地微微睁大了眼，垂落的长袍下细长的尾刺如细蛇慵懒轻曳。

凭着熟练的攀爬功夫，千翎踩着树干的凹槽很快爬到了树枝边，瞪着树枝上似笑非笑看着她的家伙，伸手去抓他：

“你过来！”

他却像个顽皮的孩子躲避开她的手，又像只猫儿摇曳着尾刺，狡黠瞅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千翎看着他一反常态孩子气的模样，有些瞠目结舌。

这还是那个冷冰冰永远面无表情的小月么？

根本像只猫啊。

还是会扑毛线球的那种。

她瞅着他红扑扑的脸颊，迷离的双眸……抿了抿唇。

忽然脚下一滑，千翎脸色一变，猝不及防朝后摔了下去：

“呜哇！救命——”

“翎……！”

澜月脸色一白，蓦地伸手想拉住她！

下一秒却被人反手抓住了手腕，一把从树枝上拖了下去！

长袍翻卷，纷舞的发丝随风拂起，他看着她的脸，眼里透出一丝上当的迷惘。

“嘿，抓到你了吧？”

千翎得意洋洋瞧着他，五指扣紧了他的手腕，眼里凶光毕露：“还想往哪躲呢？”

黑翼舒展，盘旋的风在地面形成漩涡，托住了坠落的两个人，平稳落入花海间。

“……你骗人。”声音有些委屈。

千翎满不在乎地抓着他的手腕，笑嘻嘻捏了捏粉嫩脸颊：

“反正我抓到你了！你不是说不认识我吗？那刚才叫的是谁？”

舒展的黑翼展了展，缓缓收回身后。

他凝视她的脸，双眸迷离氤氲着酒意，轻声呢喃：

“长得很像……但你不是她。我不认识你。”

千翎看着他执拗的样子，很头疼地凑到他面前，指着自己：“小月，你看清楚，确定不认识我？你刚才都叫了我名字了！还说不认识我？”

他垂下睫毛没看她，声音哑然自言自语：

“翎……不会来……她讨厌我。”

渐渐水雾蒙上了睫毛，他眼里迷离中弥漫着雾气，朦胧月辉下脸颊忽然泛起一丝苍白脆弱：

“她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