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外的人迟疑了片刻,终于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重重宫门,锁着的,便是她的一生。如今他终于再次到那个囚禁了她大半生的地方,却是莫名情怯。
屋子里,所有的布置都是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她最爱的七弦琴还摆在那里,这个季节,青花花瓶中还差一枝莲花,里面四处都有她生活过的痕迹。虽然积了些灰。
“若浓,这就是你住了那么多年的地方么?那个男人哪点比我强?值得你留在这个地方那么多年?”他话里有怨气,有不甘。
他打开了紧闭的窗户,日光照在他的脸上,一张脸,坑坑洼洼不平,十分的恐怖,是受到极重的烧伤之后才有的。
“云若浓,就算你拼了命想从我身边逃走,我也绝不会如你所愿的!我一定会把你带回来,不管你在这世上的任何地方,不管你是在碧落还是黄泉——”
低哑的嗓音回荡在这空荡荡的琼月宫里。
外面突然传来异动,他迅速带上了面具,恢复了之前冷然的模样。
却见一个人黑衣人进了来,跪在地上说道:“主上。”
他将眼中的思念尽数敛去,冷冷地问道:“何事?”。
“主上,她跑了。”来人迟疑的说道。
“废物,不是派出了五蛊神去追了么!怎么还会让她跑了。”他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转瞬就怒了。
“主上恕罪,属下已经派人封锁了南疆的各处通道,只要他们去灵州,便可拦截住。”黑衣人连忙说道。
他脸上的怒意才淡了些,缓缓问道:“司徒炎那边如何了?”
“不出主上所料,司徒炎对王梦婷宠爱得很,安灵素听到消息之后,十分生气。”黑衣人回答道。
他的嘴角微微扬起,吩咐道:“安灵素与司徒炎非等闲之辈,你们要严密监视着他们,不能出任何差错。”
黑衣人领命离开。
他望着一院子的斑驳沧桑,喃喃自语:“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最脆弱的,也是感情啊……”
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
夏日沉闷如火,因为秦晚歌怕热,悦君殿的供冰便不曾间断过,于是,在外面炎热如火之时,悦君殿内却总有冰冰凉凉的感觉,十分舒服惬意,连柳如心也老爱往这里跑了。
那炎热的夏季,外面蝉鸣声阵阵,反而京城的那些风云平息下来了。
司徒萧已经回京好些天,行事作风比之前倒是低调了许多,圣旨一直称病在家,闭门谢客,似乎他的回京,对京城的局势没有任何影响。
反而是,柳宸玥被重新启用,负责调查金不换之事,司徒睿又重用柳家、纳兰家,打压沈其昌,之前李佑的一枝独秀局面被打破,正合了司徒睿的权衡之法。
那一支断箭虽然让司徒睿心生警惕,他生怕身上毕竟流着云家血的司徒炎会合云若天以及云家联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司徒睿本是想借着此次,一并调查云家,但因为有先帝遗训,线索又少的可怜,司徒睿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动云家,这件事情便放在一边了。
京城的风云不过才平静了几日,皇上册封国师的消息传来,又打破了朝中的宁静。
自本朝建国以来,从没有封国师的先例,这次司徒睿破例封国师,举国震惊,最引人非议的是,司徒睿破例封的国师,是苍云派的叛徒——余枫。
或许朝廷中人并不知道余枫的人品如何,但江湖中人人皆知余枫当年的所作所为,他恶贯满盈,才让行事作风一向仁厚的苍云将他逐出师门。
司徒睿替余枫洗白,晋升他为国师,分明是在打苍云派的脸,苍云又是江湖中威望极高的门派,司徒睿此举可以说是冲着苍云派来的,他似乎是要与苍云甚至武林人士正式宣战了。
而朝中,几乎没人敢说闲话,因为,余枫是李佑与沈其昌一起举荐的。如今的朝廷已经是李佑与沈其昌的天下,又多了个余枫,除了纳兰家与柳家之外,无人能抵挡其锋芒。
……
此时的悦君殿内,秦晚歌懒懒的靠在软榻上,手中剥着最新采摘的莲子,百无聊赖。阿黛走了进来,端给了秦晚歌一碗解暑的酸梅汤。
这些天关于王爷宠信王梦婷的消息也在宫里传了个遍,不过,公主一直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她们也就谁都没敢提,陪着公主若无其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白瓷雕刻成莲花形状的瓷碗,做工精细,盛着一碗酸梅汤,汤中还放了阿黛去年秋天酿的桂花蜜。在这炎炎的夏日里面,喝上一碗阿黛亲手煮的酸梅汤,让因为炎热而有些浮躁的心都定了下来。但是这碗太小,总觉得不过瘾。
秦晚歌不由得说道:“拿着这么小的碗来盛未免太小家子气了,拿个海碗来,那样喝才过瘾。”
阿黛听了秦晚歌的话,不由得笑了起来,说道:“天气虽然热,但这些凉东西的吃多了终归还是伤身体的,娘娘还是少喝点冰的为好。”
她一边将秦晚歌递过来的空碗收起,一边笑着说道:“再说了,娘娘的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宫中最好的,海碗那些粗糙的玩意儿,若是娘娘要,都找不到呢。”
秦晚歌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说道:“你现在跟映雪待久了也越会说话了,本宫只不过是想多喝两口酸梅汤,你竟然能说出长篇大论来教训本宫。看样子,再过个四五个月的,你都可以把朝堂上那些能言善辩的言官给比下去了。”
阿黛脸上微红,“娘娘,你又取笑我。”
正好映雪用水晶盘子端了一盘冰镇西瓜进来,听见秦晚歌取笑她呢,便说道:“映雪嘴笨,娘娘可不要打趣映雪。阿黛姑娘聪明伶俐,哪里用得着映雪教。”
阿黛也不示弱,说道:“映雪姐姐若是嘴笨,天底下就没有会说话的人了。”
“娘娘您瞧瞧,我说的没错吧。”映雪一脸无辜的模样,摊手表示,阿黛不需要她教也是很厉害的。
几个人相视而笑。
这边笑声清铃,那边柳如心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大老远的便听到你们的笑声了,”柳如心带着慎儿走了进来,看着秦晚歌笑着说道:“原先我还以为你近日心情不佳,特意做了冰镇桑葚带过来,看来倒是我多想了。”
柳如心这么一说,映雪和阿黛的笑容都僵了僵,贵妃娘娘,您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秦晚歌知道柳如心说的是司徒炎的事情,笑着说道:“不管外面情况如何,日子总归是要过的,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又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见她这么说,阿黛和映雪对视了一眼,都没敢说话。
柳如心微微有些讶异,但随即便笑了笑,说道:“你倒是想的开。”
她说着话,从食盒里面拿了一个白玉碗出来。那碗薄如纸翼,触手冰凉,虽然雕刻简单,并没有繁杂的花式,但是整体的通透皎洁,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秦晚歌接过了柳如心手中的碗,阿黛又端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上来,带着宫人出去,好让二人说话。
等伺候的宫人都走了,柳如心压低声音对秦晚歌正色道:“昨日哥哥进宫,说起了皇上新封的国师。那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知对我们的计划可有影响。”
秦晚歌听到“国师”两个字,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收敛了。
祸害留千年。她最没想到的是,当年余枫从她的手下逃脱,又从大师兄的手下逃脱投奔了贪魇,如今竟然还被司徒睿封为国师。
不过也得感谢余枫的暴露,才让秦晚歌彻底肯定了——在司徒萧离开京城后,还一直待在京城的贪魇,就是余枫假扮的。
从一开始,他们的猜测就没有错:真正的贪魇,是毓王司徒萧。司徒萧前往颖都之后,留在京城之中的星宿阁阁主,其实是取代了贪魇的余枫。
司徒萧此计甚妙啊,不但掩人耳目,而且更显得星宿阁深不可测,难以捉摸。若是余枫在京城出了纰漏,司徒萧大可以弃车保帅,简直一石二鸟。而余枫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他留在京里,不单单是要替司徒萧打掩护,更是要利用星宿阁的便利,培养自己的势力。
秦晚歌想到这里,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余枫就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就算是死过了两次,他骨子里的还是那个自私自利的余枫,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他这样的人,永远不会真正忠诚于谁,他真正效忠的,只有他自己。
他所有的决定,都只是为了他自己的利益。
不过,余枫被封为国师,倒是令人深思。从一开始,余枫取代了贪魇的身份,一方面是要利用星宿阁阁主的身份,重新培养自己的势力,也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身份,可是,如今的他却将自己的身份公之于众,他难道不怕苍云派报复么?
仔细想来,此事疑点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