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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珠儿将那几个太医连拉带拽地拖回承乾宫, 心里犹自惶惶难安,唯恐纪雨宁问起, 那她该怎么回话?若实话实说, 听了只会让小姐生气,而无丝毫帮助。

所幸纪雨宁这会子正在焦头烂额之时,光顾着照稳婆教的法子使劲去了, 哪还顾得上来的是哪个太医, 只要别帮倒忙就好。

玉珠儿轻手轻脚退出来,猛灌了几口凉水, 依旧无法平缓紧绷的神经, 想了想, 到底还是违背纪雨宁的嘱咐, 找了个小丫头来, 让她去勤政殿回话。

小丫头没料到这差事会落到自己头上, 固然淑妃娘娘平时待她们不错,御下也是极宽和的,但, 贸然干扰诸大臣议事, 可是杀头的重罪。

但, 设若办得好了, 必定能在娘娘跟前得脸——陛下到底是最爱重娘娘的, 没准能法外开恩不是?

遂咬一咬牙,攒着股劲往勤政殿去, 却不敢贸然闯入, 只在台阶下徘徊, 等着皇帝有空,她才好进去回话。

郭胜在廊下执着拂尘, 早注意到此女不对劲,起先还以为是哪个猪油蒙了心的妄想一步登天,及至瞥了两眼,发觉有些眼熟,像在承乾宫见过似的,方才招手唤她上前,“你有何事?”

小丫头不敢隐瞒,一股脑把什么都说了,不待回答便匆匆转去——横竖话已经带到,要不要传就看郭公公的意思了。

承乾宫倒尽是些人精,郭胜失笑,可也不得不接下这烂摊子。踌躇片刻,还是大着胆子掀帘进去,借口倒茶附耳低语了两句。

楚珩蓦地扔掉玉玺,连正在议事的几位三朝元老都不顾了,匆匆向殿外小跑而去,看他的架势,简直要飞起来一样。

众大臣面面相觑,为官几十载,还是头一遭遇到这种情况,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难不成是太后薨逝了?那也该听到云板响啊。

郭胜陪笑道:“淑妃娘娘要生孩子了,诸位大人还请多担待。”

说罢,赶在几位元老发怒之前,直奔皇帝脚步。

*

楚珩来到承乾宫,尚未问个仔细,便要闯进产房,郭胜忙拦着他,“陛下,娘娘此刻正在要紧的时候,您还是别打扰了。”

他知晓皇帝不信产房污秽那等说辞,可这种事男人根本帮不上忙嘛。

楚珩只得叫了玉珠儿过来,“几时发动的,怎么不早点告诉朕?”

玉珠儿垂首道:“是娘娘交代的,让别打搅陛下议政。”

郭胜看她脸上似有泪痕,讪笑道:“你这丫头,大喜的日子哭些什么?正经该高兴才是。”

提醒她别忘了宫中忌讳。

玉珠儿抬手抹了把眼角,声调已是微微哽咽,“婢子还有一事,烦请陛下派人去石家将周太医请来,到底他是习惯伺候娘娘的,许多事离了他也不方便。”

楚珩诧道:“朕不是让他太医院待命么,怎么敢擅离职守?”

玉珠儿说不出的难过与气愤,“婢子也不清楚,只晓得奉了国公夫人的手谕,倒是赶巧了。”

郭胜就看皇帝的脸色成了青城山上的天气,黑云压城城欲摧。

楚珩深吸口气,极力压抑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沉声道:“郭胜,你去,无论如何都要将人带来。”

这个带字,便是不计任何后果与手段了。

郭胜知晓事态严重,凛了凛眉眼,正要离开,可巧周太医满头大汗地跑来,浑身湿漉漉的,活像在河里跑了个澡,可知他多么急切。

眼看皇帝已然在场,周太医登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

楚珩待要发火,想起里边的人,这账且留着改日再算,只冷冷道:“快进去伺候淑妃生产,若有丁点差池,仔细你一家上下的脑袋。”

语气虽是轻描淡写,周太医却感觉周身的血液凝成了冰一样,早知如此,拼着得罪石家他也不会离开,这会子却引火烧身了。

拼着将功折罪,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周太医定了定神,大步踏入,哪怕耗尽全力,他也要保护淑妃母子的平安——也是保护他自己的平安。

楚珩听着里头断断续续的呻—吟,眉头不禁拧成一团,早知生产会如此辛苦,或许他根本不该要这个孩子。

原本因后嗣有继而产生的欢喜,此刻却无形中冲淡许多。楚珩头一次深刻地认识到,纪雨宁在他心中的地位比什么都重要,甚至于胜过这个国家。

他微微偏头吩咐郭胜,“改天问问太医院,有什么法子可避免妇人受孕。”

想了想,补充道:“最好是用在男子身上的。”

郭胜一开始不解其意,还以为皇帝急糊涂了,及至听见后面那句,难免大惊失色。

一时也不敢深劝,只能委婉道:“还是等娘娘平安生产完再说吧。”

若太后知道皇帝这样不把龙体当回事,必会大动肝火——哪个男子不希望后嗣越多越好?何况生在天家,这是真有皇位要继承啊。

可看皇帝脸色,郭胜便知他决心已定,旁人再难劝得,唯有紧紧闭嘴,假做充耳不闻。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原本温暖如春的室内热如蒸笼,方听到一声清脆的儿啼,随即就见稳婆抱着一个红通通的襁褓出来,道:“恭喜陛下,淑妃娘娘平安诞下了一位皇子。”

楚珩顾不上看那小东西,匆匆进去,这回天王老子也挡不住他了。

纪雨宁正坐在床头慢慢喝着参汤,唇边挂着一抹劫后余生的微笑,“陛下,您怎么来了?”

又嗔怒地望着玉珠儿,“不是叫你迟些再通传吗?”

楚珩拉着她的手,在汗津津的手背上轻吻了一下,“你别怪她,是朕执意要过来。”

得知她一切都好,此刻心头大石方才落地。

纪雨宁看他额头流的汗都快跟自己一样多了,忍不住抬袖擦了擦,“陛下见过了他了没?好不好看?”

楚珩根本顾不上瞄那襁褓,此刻只随口道:“挺俊的,眉毛眼睛都像你。”

纪雨宁:“……可是我方才看脸上还是光秃秃的呢,哪有眉毛,这么快就长出来了?”

不禁对皇帝的说法产生怀疑。

楚珩闹了个大乌龙,这才重新让稳婆将小屁孩抱过来,认真端详了两下,“朕说错了,挺丑的,像朕小时候。”

纪雨宁:……也不用这么自卑啦。

*

石老爷悻悻然回到家中,忍不住对亲人发起牢骚,“皇帝今日也不知着了什么魔,一听说淑妃要生孩子,就着急忙慌赶去承乾宫,一干老臣全都晾在那里,倒得我挨家挨户替他赔不是,哼,从没担过这样的差事!”

言毕才发觉屋内气氛有些异样,妻子女儿俱是一副面若死灰的模样,纵使淑妃要生了,也不必表现得这样明显,让人看到还得了?

正要说话,石景兰先开口了,声音带着一丝战栗,“爹,您说陛下已经赶去了?”

“可不是!”石老爷挥挥衣袖,“招呼都不打,跑得比兔子还快!”

虽然知晓是皇帝登基后的头胎,难免寄予厚望,但似乎也用不着如此迫切,万一是个公主,岂非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石景兰却顾不上跟父亲共情,只是心乱如麻,皇帝脚程这样快,必然会发觉周太医之前被调走,说不定等他到时姓周的还未赶到——该怎么办?

纠结半晌,石景兰还是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无论如何都得请父亲拿个主意。

石老爷脸色亦惨白下来,再看一旁的妻子,简直难以置信,这个蠢妇,她怎能糊涂至此?

这些年他辛苦经营的一切,全完了,都完蛋了!

生怕石老爷会对夫人动手,石景兰忙劝道:“爹,眼下还是先亡羊补牢,其余的以后再说。”

石老爷到底是见过些大风浪的,微微定神,“景兰,你即刻回去宫中,速速向陛下请罪,至于淑妃……等她出完月子,便主动将宫权交给她罢。”

或许这是唯一能令淑妃消气的法子——但愿尚未酿成大祸。

此时此刻,石老爷比谁都更希望纪雨宁平安生个皇子出来,只有大赦天下,才能保住石家满府的平安。

虽然有点不舍,可事从权宜,石景兰只能答应,“女儿知道了。”

说罢,顾不得收拾行李,便赶紧带上心腹侍女回去。

这厢石老爷方疲倦地转向妻子,“你入府多年,我知晓你秉性颟顸,又爱斤斤计较,可念在你我结发之谊的份上,凡事诸多忍让,但这回,你害的不单是我,还有我们的儿子,还有景兰。我不想与你诸多掰扯,即刻收拾收拾,随我往宫中回话,念在你为我生儿育女,我会竭力保全你的性命,但等此事一了,你自个拿着休书回娘家罢。”

石夫人的眼泪流下来,“连老爷也不肯要我了么?”

石老爷冷冷道:“是你非得和我过不去。”

要算计人也罢了,用的还是这样拙劣的法子,若不趁早撇清干系,岂非连整个国公府都会被她拖累?面对这等蠢钝无知的妇人,石老爷唯有壮士断腕——不为那点情分,他自己就将人扭送到大理寺去了。

石夫人此刻倒平静下来,“老爷说的是,原是我不对,我自该一力承担,不必拖累府里便是。”

话音方落,便摸出袖内藏着的一枚金块,狠命咽到喉咙里去,等石老爷反应过来,妻子已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

石景兰茫然站在承乾宫外,甚至不敢开口询问里头情况。只听见一片欢声笑语,想必纪雨宁该是平安生产?只不晓得是皇子还是公主。

无论男女都与她无干了。

石景兰深吸口气,整衣踏入殿中,甫一落足,便感觉室内变得落针可闻。

这样难堪的场面也是情理之中的,石景兰努力撑着脸上笑容,不让它中途垮掉,“听闻淑妃妹妹母子皆安,我便想着过来道喜,看来时候不巧。”

纪雨宁没接话,于情,石景兰特意表示慰问,她是该道谢的。但,方才已听玉珠儿说了周太医被人请走的事,无论有意无意,石家这事都办得不厚道,纪雨宁自然难有好脸色。

石景兰的心忽然沉下来,纵使她补救得宜,可在外人眼里,母亲与她就是一条船上的,没准还以为她故意作秀才会如此。

待要出言为自己分辩,皇帝已淡淡道:“你来得正好,朕为楚沛选定了一块封地,你带上他去那儿住吧。”

如今方知听太后的话将人留在宫里是个错误,纵使为顾念母子之情,可也给了石家许多不必要的奢望。

唯有彻底断了他们的念头,雨宁才会真正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