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道理,至少在长公主看来,为人者,无论是面对谁,只要是起了,这般蓬头垢面,到底是非常不合乎礼仪的。
“皇姐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
楚綰还兀自埋着脸背对着这边,话说得有些埋怨的意思,楚曌不免好笑,“也就是说,这般仪态,对着皇姐便是应当的?”
背对着皇姐努了努嘴,确实,如果只是皇姐一人,荣安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可的。只不过,此话断然不能直白地说出来的。
“莫不是,羞于见妹婿?”长公主眯着眼看向痴痴望着一个方向的秦甫沅,脸上是戏弄,语气上却满是疑惑,“按理说,之前荣安与妹婿那般如胶似漆的,这般…自然的样貌,想是常见才对,这般忌讳躲避,不是太夸张了吗?”
其实,那日殿下生硬而又透着她不熟悉的样子,在心底里到底是有几分惊恐而又疏远;哪怕殿下有那些样貌是应当的,但人且是自私的,秦甫沅还是贪心地希望,殿下于她面前,还是那没心没肺、喜憎分明又有着古怪小性子的样子…便是现在这般,也叫秦甫沅凉着悬在半空的心,舒坦了许多。
此时突然被提到,秦甫沅心中一凛,细琢磨着也有些奇怪。莫非,殿下并非因为形象问题而气恼,而是单纯气恼长公主带着自己一起来,所以,哪怕便只是这般一见,就觉得烦了?便一直不愿多看一眼?结合荣安的表现还有长公主戏弄的表情…大抵应该…就是这个意思吧?
呵,也是,哪有那般好事?秦甫沅对公主殿下,所作之事是那般自私而又可恶,依着殿下的喜憎分明的性子,又何必多做纠结?只怕,狠狠地厌着倒是有可能的…
“荣安公主殿下仪态自是华贵得体,令人生敬,难得私下姐妹情深,难得一聚,正适合了这般亲近无防…尚此般情景,便随着一同过府,着实是秦甫沅唐突。殿下有所着恼,也是应当的。”句句从心间发出,都是背着心之所向而言的。秦甫沅却只能强忍住心中酸涩,埋着头拱了手,“还请两位殿下见谅,甫沅这便告退…”
秦甫沅话说的违心,在他人耳中听来,又何尝不是呢?水儿无声一叹,再见楚綰,果然拉下了脸,气得隐隐有些发抖,但到底还是有基本的应对能力在的,“驸马无需为本宫开脱,是本宫疏于打理罢了,还请皇姐和驸马稍等片刻,待荣安梳妆后,再布待客道。”
言下,将秦甫沅方才要退的路,一应封了去。水儿与歌儿共儿几个丫鬟取出丝帕,遮在脸旁护着楚綰离开,算是维护着公主殿下最后的体面。
秦甫沅尴尬地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等动静小了,再看长公主殿下时,后者只差没有直言取笑了。这时,秦甫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似乎,殿下方才那样,才是真正的生气了?
“不解风情的榆木驸马!榆木脑袋!榆木!榆木!榆木!!”出了后山开始,楚綰便一直气愤地念叨着,越咬牙切齿时,脚下便走得更急了。
不解风情这一点,确实是无可否认的,只是要说怪罪,似乎也实在怪不得秦甫沅。要知道,她自幼生在了男人堆,认识的女子中,也没能为她一解女儿家心思,这般自然而然地,又怎能懂得女子心思?更何况,殿下的心思,果真能比寻常女子吗?
“给我穿上最华贵富丽的衣裳!发式也要成熟一些的!一切以祭天大礼的标准来度量!”进了屋,楚綰不免更使了性子。
水儿听得好笑,祭天大礼是皇室最重要的头等大事,那般重要的节日,连着衣裳都得提前一年定制,又哪能是拿来日常打扮用?只是殿下都这般说了,做丫鬟的便只有尽量满足了才是。只是嘀咕时,竟自己都不自觉地成了,“驸马最喜欢殿下穿哪一套呢?”
楚綰耳朵尖,当即便有些抱怨,“才不要为那个榆木特地打扮!反正用心了也不懂!”
“殿下,其实榆木也不是多坏的事啊…”歌儿正和调儿在后面一同为她梳发,便忍不住笑,“驸马爷长相俊俏,家世不俗,便就算并未考取状元,在青年才俊中也算得上炙手可热的。要不是咱们爷足够不解风情,可不早就随别的女子双宿□□了吗?怎又会与殿下有这么一段姻缘?”
真别说,这一想,楚綰便停了方才埋怨秦甫沅太不解风情的话,只是表面,还是忍不住有些气,扭头便瞪,“要你说话给我添堵!”
“殿下,别乱动。”调儿凉凉地说着,把楚綰的脑袋扳回原本的方向,对着歌儿,可就更直接了,“你去帮共儿一块,为殿下准备好该有的洗刷用具,莫要在这碍手碍脚的!”
楚綰幸灾乐祸时,终于有了笑容,“对!还会添堵!”
等水儿挑好衣衫过来,楚綰那头长发总算是理顺了,手上忙碌地动作着,嘴上不免好奇,“按殿下所言,我们是应当一致对驸马爷疏远些,好叫爷意识到错误;还是稍微主动提点一番的好?”
“哪来那些门门道道的…”楚綰刚想摇头,便感受到了调儿的反对,悻悻地挺着脖子不动,然后才小心计算着说,“大概,就别太热切就行了…也不需太冷淡,省得府外的人传不必要的闲话,平白给公主府带了难听的流言。”
事实上,那日早上殿下下令,将驸马爷秦甫沅‘请’离了公主府后,便开始闷闷不乐了起来,本就挑食的人儿一到吃饭时更是挑着法门不吃;晚上睡觉也总是不安稳地能听见动静;白日也只是独自发呆,连着午后的小睡时间都取消了。便是所有人都以为驸马爷是得罪了殿下,可哪有生气的人,却活得跟做错了事的人一般?每次驸马府递来帖子,分明都那般急切地想要一睹帖子内容,却又在确认那不是驸马爷的笔迹后,再度气恼低落了起来。
殿下,多半是很想见驸马爷,却又舍不下面子主动去找驸马爷。等再去探听驸马府上的情况时,才知道驸马爷也不见得好到哪儿去。虽然不知道那日殿下与驸马爷发生了什么,但是两个人都这般不好受着,又有何必要呢?
故而,方才水儿才刻意不做通报,大着胆子直接先把人领进门,省得旁人一不小心说多说错,反倒耽搁了好好的机会。
如今瞧着,殿下并不似有所埋怨的样子,反倒更像是,想要驸马爷尽早‘解’了那风情,好叫殿下有个名正言顺‘原谅’的台阶。一旦水儿得了楚綰的明言,更清楚了她那别扭的心思,就容易许多了。这般想着,水儿不禁笑得更温柔了些,“那自然是省得的。”
比起荣安这边多少带些喜意的气氛,长公主这边,倒是生分得很了。平日里总是长公主说话玩着人心思,叫人惴惴不安的,这会儿沉着脸静站着,秦甫沅本就心虚的心,此时更虚了不少。
一直沉到了荣安出现为止,长公主才稍有反应,看着她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是堂堂公主应由的风度!”
楚綰发觉皇姐神情严肃,而秦甫沅又埋着头的,忍不住在心里猜测着,莫非方才离开的期间,皇姐与驸马之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还未有结论,楚曌便主动开口,“今日,本宫之所以会随秦大人一同前来,是因着朝中一些不好的风声。”
不待秦甫沅和楚綰有所惊疑,她便接着继续说,“之前,秦大人与清瑜有流言时,背后其实便已有人存心操纵,妄图使父皇下旨为荣安你和秦大人和离,并以此抢占秦家财产,进而又染指我门中事务。”
“和离?”楚綰愣住了,虽然在宫中混得风生水起,但朝堂有别于后宫,她无心多关注,只是不曾想,这般不掺手时,便有人竟瞄上了她。
“原本随着清瑜那日一闹,那些贼子也该收心了,只是不肖想,这几日又蠢蠢欲动了。”长公主说完,有些迟疑地上前一步,保证隔开了秦甫沅与荣安后,这才接着,“父皇一向舍不得你,这般多番被耸动,便私传了本宫过去,并令本宫探一番,綰儿你是否真与秦大人无感情,最终,决定秦大人的去留。”
楚綰一听皇上已被惊动,不免慌了神。长公主还特地停顿了好一会,这才接着继续说,“本宫与荣安,自是不愿做那矫作的功夫,且直白当面一问。你们二人当真是外人所言的无情吗?若是有,自然容不得他人随意再侮辱一国公主;若是无,便是和离,父皇会依着荣安你自己所愿,为你另寻适当的夫家。彼时秦家没了凭仗,家产或许难保,但本宫承诺,秦家的人命,一条都走不了。”
“怎么会…!”楚綰吃惊地连往后退一步,“一女如何能嫁二…”
“荣安与秦大人,至今并未圆房…不是吗?”长公主还是那般意味不明的笑容,那般笑容,依着看的人心情决定意思。
而此时在楚綰和秦甫沅看来,都实在是太叫人胆颤了些。
静默了许久,似乎是觉着让长公主等太久了一般,又或者,是楚綰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有情或无情,到底不是綰儿说了算的。驸马说什么,綰儿的答案便是什么。”
说着,目光越过长公主的肩头,往上些,便是秦甫沅的眼。
自赐婚以来,秦甫沅最好的设想便都是和离的同时,保住秦家人命…如今明明就在眼前了,为何心中,那般难受呢?一面,是已然摆好了,是一直渴求的;另一面,或许会很幸福美妙,却也可能顷刻毁于一旦,荆棘遍布…再简单说,便是,自私地选择殿下,或者一如初心保住有养育之恩的秦家、却永远地别了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