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退无可退
这世上,生为女子,便是再有能力,身份再如何尊贵,最终似乎也只会成为男人的陪衬。楚曌自觉,这世上,再没有比她更华丽的装饰了。
“嗯?”楚帝抬头,对着长公主的脸,仔细看了好一会,然后又低下头,开始批阅奏章,轻轻地问道,“昨天不是交代你静养吗?怎么今儿就进宫了?”
长公主抬眸,楚帝喜欢被人奉着享受知晓一切的滋味,她自然要配合。
有些悲哀地叹了口气,微鞠了身子,道,“如何能静呢?事大至此,到底有太华几分不是。”
楚帝继续批阅奏折,不甚走心,“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无关,但有过失之处。”
“你要求情?”楚帝终于合起奏折,眼神落在长公主身上,“觉得朕此番不对?”
楚曌摇头,“父皇何必这般折煞太华。”
“方才太子过来,要朕将林清瑜许给秦甫沅。”楚帝眼神飘向门外,又嗤笑一声,“张尚书跪了许久,只干喊主持公道。你,怎么瞧?”
将林清瑜许给秦甫沅,向林府示好,又好在皇上那里给秦甫沅添上两笔吗?长公主似笑非笑地看向自己的父皇,“太子哥哥这份心自是有合贤德,只过份仁厚到底是不好的。”
对着楚帝含夹探究的眼神,楚曌淡淡地勾了唇角,“这古来,何曾有为奴而为难主子的规矩?”
奴,指的是林家和张家;主子,说得便是皇上和荣安了。
如太子所言,许了林清瑜过去,荣安颜面有损,皇帝也断不能接受自己女儿与臣子之女共侍一夫;依了张尚书的意便更是不可能了,长公主一针见血,这天底下,何曾会有为了个奴而杀了主子的道理?秦甫沅既然是皇上御命赐的驸马,便是皇家的人,再怎么不是,也不能为着别人而赔了性命。
长公主顿了许久,楚帝未曾回话,直到好大一会,门外又禀,“皇上,张尚书跪请陛下一见。”
楚帝皱眉,张尚书在外跪着,明看是乞求,暗地里却形成了紧逼之势,实在是胆大包天!楚曌并为错过楚帝那一瞬间的皱眉,冷哼一声凉凉地说,“三百年张家,怎地不知安份呢?”
张家还是当年临阵归降的,之后三百年,代代为官,与林家任家,倒不差太多,但是作风上,素来是为世家中不懈的。楚帝隔着门,极是不快地喝道,“御书房安天下事,岂容他亵渎!滚回张家祠堂,且教张僕缮瞧瞧,这是为官之道?”
张僕缮便是那开国功臣之一,皇上盛怒,把人老祖宗搬出来了,张尚书哪还敢纠缠?都说长公主巧言攻心,不是一次见识过她一针见血讨得皇上欣赏,只是这进去不到片刻,便能说得父皇诛了张家的势头,太子与尚留在御书房外的五皇子瞧了,都是各自活动开了。
楚臻自认楚曌不会帮自己,想到的是长公主身后的势力,如今只是那么说上几句话,便能说垮张家。日后真存心与自己做对,这还如何赢得?
相比之下,楚嶸有些得意了,楚曌与他一母同出,与太子又水火不容,若拉来一助,何惧入不得那东宫?
这一针见血,果真那么容易吗?并不然,楚曌从不是那般愚昧自大之人。比起楚臻、楚嶸,她更擅长的是审度罢了。
楚帝有着所有皇帝的通病,多疑、自大、自私、好面子。表面上似乎是在宠着荣安,但到底还是为着他自己的面子,也顺带着抵消一丝愧疚吧?楚曌并不信楚帝对皇子公主们有多少父爱,好在她也不爱楚帝这个父亲。
楚帝并不等长公主对秦甫沅一事再多做议论,随口问了两句渝州的事后,便打发她离开。
再去了一趟太宗正司,果不然,依旧任何人都见不得秦甫沅。回到长公主府时已将入夜,林清瑜正站在堂中焦灼地转着步子,一见长公主过来,便急急地问,“殿下?”
“清瑜。”长公主眼神示下的同时,身边的婢女皆自觉后退了数步,她表情难得沉重,叫林清瑜心里更是难受了几分。
“殿下…”想要故作坚强地宽慰一番,却又自己哽咽了起来。
“张家好景不长,此时看,秦甫沅暂且还是安全的。”长公主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清瑜地肩头,“只是,确实不容乐观。”
林清瑜虽心中已有数,听到这话时,还是不免心尖都跟着颤了颤,脸色更白了,垂着头戚戚叹道,“都是清瑜的错,连累了荣安驸马和公主不说,如今殿下身上还有伤,却还要奔波…”
长公主摇头,“此事错的,不是你们。”
接着,便又说,“太子有心为难秦大人,向圣上请婚,说事已至此,不如把你赐给秦甫沅当妾。”
林府一案,虽秦甫沅有心护林清瑜的清白,但人多口杂,想要遮住那么大的事,还是很难的。再加上太子有意刁难,不过两日,市井中已有林清瑜*的流言,只是*的对象成了秦甫沅罢了。两人的故事被改了无数版,这些本来无碍,偏偏因着林劲松早年曾出任太学博士,在文学造诣上向来颇负盛名,才子儒生中尊其为师的不在少数,这些人受了煽动,而秦甫沅春闱文章被泄出来后,更是开始统一对现今的驸马制产生了不满。他们主张皇上应重用有才之人,而不论其出身;而又将荣安无出之体拿了出来,认为便是帝女尊贵,也不应叫秦家断后,故而支持林清瑜嫁给秦甫沅的,一时居然不在少数。
这看似无厘头的意气举止,成了悬在秦甫沅头上的刀,无论背后是何人在推波助澜,两天时间而已,便计划出那般捧杀之举,也着实是恶毒了些。长公主也不瞒林清瑜,把其中利害关系全部都说与她听。林清瑜苦涩摇头,“事已至此,清瑜如何能嫁?”
曾经那么多年,盼着嫁给秦甫沅,便是为妾都觉得满足,如今有人支持了,林清瑜却觉得这成了世间最恐怖的罚。
“你不愿嫁秦大人?”此番看,林清瑜是真的在断了那情。
“先不说不堪之处,只为着沅儿的前途性命,林清瑜有何颜面去累人呢?”想来,若不是自己的执念,事情也断不至此吧?
长公主颔首,道,“可除去秦甫沅,清瑜能独守一生吗?”
如今林清瑜虽未被证实清白与否,但那么闹一通下来,想嫁好人,便更是不可能了。
林清瑜似感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定了神,“殿下不妨直说,清瑜已决心,嫁不得秦甫沅,便更不会随意委屈自己。”
“清白名。”长公主沉了眸,“清瑜舍了清白名,本宫便能救出秦大人,治张家。”
次日朝后,林清瑜一袭素裙,入宫请见皇上,有长公主带路,自然一路无阻。到紫宸门前,百官尚未尽数退去,林清瑜拜倒在地,求皇上为她的清白做主。彼时,林清瑜面色惨白、头裹纱布,其中还隐隐透着血色,看着好不凄惨可怜。
“林氏不孝女清瑜,志在入道修德,无心婚配,那日退婚时,张建宏欲强加其欲,悲戚之下错手杀人。族弟承母恩,为清瑜顶罪,然罪女良心难安,不敢欺君之为,不求苟且于世,不贪淤名一时,只求圣上明察秋毫,罪女便以死谢罪。”林清瑜说话间,还自己用力又磕了几下。
圣上震怒,或者说是终于能借题发挥,一连查了张家数人的官,又对世家一一敲打警告一番,随着偌大的张家朝夕势去,圣上又以宅厚的态度免了林清瑜死罪,嘉奖了有情有义的秦甫沅,命刑部再制法规,严苛律例,一时好不威风。
“父皇,林清瑜素来清心寡欲,此番出了林家门入庵为尼,到底不美仁义。”事后,长公主来御书房见,“女儿思着那是驸马的表妹,又素来与我交情颇深,与其空耗红粉,不如取其才智,助管门中琐事?”
楚帝看着她的眼神便带着考究,“朕以为,你会有更好的方式。”
长公主不慌不忙,抬眼淡淡地笑,“父皇明知女儿为何如此。”
“你公主府的事,自己做主便是。”楚帝避而不谈,将长公主谴了下去。
此一案,张家破败,林家元气亦是大伤,其余世家中多有损伤,细心者能发现,其中以太子队列者,首当其冲。
太宗正司这边,秦甫沅是被长公主府的人接出来的,林清瑜最终还是成了上位者利用的对象,而之前的顶罪一事,也自然成了笑话。秦甫沅知道这番只是为了让自己知道真相,并非真要去长公主府,等车停时,果然是到了荣安公主府。
下马车时,能看见公主府那从未取下的红灯,秦甫沅入府时,奴仆个个神色都有些古怪,只她心情沉重,便也无暇顾及,只随管家带引,到了后山。
小凉亭中,一个穿着鹅黄色宫装的少女趴在栏杆上,身后跟了四个丫鬟,那少女捧了花百般无聊地向湖面撒花瓣,许久撒下一瓣,隔了许久又撒下一瓣。
“殿下。”此情此景,何其眼熟,叫秦甫沅心中一酸,眼已湿了大半。
楚綰幽幽看了秦甫沅一眼,坐在原处丝毫不动。
秦甫沅叹气,主动走过去,坐到了边上,看着已是泪眼婆娑的殿下,伸手细细擦了擦,“殿下,甫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