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抿了一口茶水，慢悠悠的放下，头也不抬：“姐姐病成这样还来，可是想清楚了来给我个答案？”

“果真如此。”

张氏苦笑：“这一路，我在心中不断的为你辩解，为你找着借口。想着这应当是你心中苦闷，与母亲闲聊排解，并没有别的意思。甚至在我方才上台阶的时候，还在想，你也许当真只是单纯的给福哥给一个伴读。然而你的这一句，却打碎了我全部的幻想。”

“我打碎了你的幻想？”

太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似的：“姐姐，难道你不觉得，是你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吗？”

“从我入主万寿宫开始，你便客气的唤我淑妃。待我入主慈宁宫，又是客气而疏离的太后。从你心中，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儿媳，而忘记了我是你的妹子。你的每一个举动，每一句话，都只有李家，我呢？我又算什么？”

“我想让福哥娶嫣儿，李家人发对就算了，你是我唯一的姐姐，竟然也不跟我一条心。你知道我有多难吗？你知道我每天活的多么胆战心惊吗？”

“你的眼中，李家什么都是对的。我给你的暗示，哀求，你全部都装傻充愣。你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连最起码的一点施舍都不肯给我。姐姐，你的确是在幻想，你幻想着从未有过我这个妹妹，幻想着你永远坐牢李家二少夫人的位置。”

张氏目中含泪，深受打击：“原来在你心中，竟然是这么看待我……”

“没错！”

太后狠厉道：“你在我心中，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长姐了。你是李家的儿媳，你更在意的是李家的一切。倘若现在李泾之要我和福哥的性命，只怕你也不会阻止吧。顶多在我们的忌日时假惺惺的洒下几滴眼泪，然后该怎么快活，照样快活。”

说到这儿，太后冷笑自嘲：“你早就不是那个事事为我着想的姐姐了，又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呢？”

“好。”张氏拼命的忍住泪：“无论你怎么看我，我都问心无愧。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的答案。”

“你不必着急说出。”

太后反问：“我知道你早不拿我当妹子了，所以也从未想过你会在我跟李家人里面选择我。只不过，若是这筹码再重一层呢。”

张氏面色一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不是也明白吗？”太后笑了，然而那笑容中却带着无比的残忍。

“我在你心中，没有什么分量。若是加上爹娘和四丫呢？家里四条命，难道都比不上李家一个男人吗？”

“疯了，你真的疯了。”张氏苍白者脸，望着她喃喃道：“你是个疯子，疯子！”

“我是疯，也是被你们给逼的！”

太后突然站起来，焦躁不安的来回踱步：“你知道我原本一直都中意安安做我的儿媳，她是我的亲外甥女，我看着她出生，看着她长大，这个世界上，除了福哥和顺哥之外，我最疼的就是她。可为何又要换成嫣儿？我又为何那天早上要让福哥突然送嫣儿玉牌，你以为，我在宫里真的生活的很好嘛？贤妃，丽妃，一个个都踩在我的头上，便是一个宫婢，都在私下里鄙视我的出生。她们从来不把我当对手，因为我的出生不屑于同她们做对手。虽然我生了两个哥儿，可在她们眼中，我的儿子们压根没有机会。”

“是，拓跋宏疼我，那也要分。他除了是福哥顺哥的爹，他还是皇上！”

太后哭的歇斯底里：“你每天晚上，有姐夫陪着。而我，却听着燕喜房传来的声音，心如刀割。他待我好，是因为觉得我懂时务，识大体。可这份夸奖真是讽刺啊。我是多么的羡慕贤妃，羡慕丽妃，她们可以随意的使着小性。即便是贵为皇上，那么讨厌一个女人，却也因为她背后的母族，不得不逢场作戏，隐忍数年。”

张氏含泪望着她，又恨又心疼：“所以这就是你丧绝人性的理由？”

“理由？”

太后看着她，笑了：“不，这不是理由，这是事实。”

“在宫里，哪一个人有人性？有人性的，能活到现在吗？姐姐，你太天真了，难道你以为，你的公爹手上没有沾过同僚的鲜血吗？没有吃过别人的肉吗？官场都如此，何况宫廷？”

张氏痛心疾首：“那这些你为何从来都不说……”

“长姐。你还记得三哥和郝掌柜吗？”

见张氏一愣，太后自嘲笑道：“我还记得，那会儿在大同镇上的时候，因为婶子，咱们家终于吃饱饭了，我也有新衣裳穿了。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去镇上给你们送辣子和麻油。因为不仅仅能出来见世面，还能瞧见三哥。”

她转过脸，望着张氏，果断承认：“是，没错，我曾经喜欢过三哥。”

“那是我情窦初开，我曾经那样的期盼。甚至没想过要嫁给他，只要远远的瞧见就行。可是你们呢？在看出我的心思之后，把我弄去了荣宝斋，甚至暗示我，我这样的出生，他是看不上的。”

“等我去了荣宝斋，我想，郝掌柜即便是再有见识，可我到底还年轻，总算是能配得上了吧。却依然被你们否决了。”

张氏的喉咙发硬，她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妹妹居然还没忘记。

“你看。”太后突然嫣然一笑：“我喜欢的，你们都瞧不上。那我便不要再喜欢别人了，努力的让自己添上个好标签，争取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所以我卖力的在婶子身边，跟李眉亦做好姐妹，整个盛京的人都知道，我这个不是亲女胜似亲女的人。所以拓跋宏成功的纳了我，我也没有辜负自己，一步步到了今天的位置。”

“二丫！”张氏的目中又是震惊又是失望，不断的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自始至终，我也好，李家人也罢，都是真心待你，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