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老实人,一辈子就没怎么发过火。可这老实人往往生气起来也是最可怕的,大丫娘和张氏都愣在了那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听我的,送走吧。”大丫爹熄灭了火焰,挥手,有些疲惫:“咱这辈子没干过坑人的事,这娃娃再坏,也命不该死。”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都很沉默。
去了之后,大丫爹说死都不再在李家住了,甚至来不及等到李泾之回来,告别了亲家之后,老两口回到了二丫给他们买的宅子里面。
回去的路上,大丫娘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她爹,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的?你真觉得咱二丫头能干那杀人的事?”
车厢昏暗,只瞧见烟袋前面的火星,一明一灭。
半晌,沙哑的声音说话了。
“她娘,她已经不是咱的二丫头了。或者说,在咱跟前,她还是二丫头,可是面对别人,她是太后,是握着别人生杀大权的大人物。今儿是翠枝,明儿是谁?她看不顺眼的,不高兴的,挡她路的,只怕都没好果子。”
“瞧你说的,咱家丫头,你还不知道?从小连鱼都不敢杀,还能敢杀人了?翠枝的话你就听听得了,你这样弄的我都害怕了。”
她搓了错胳膊,打了个寒颤,将身子往老伴儿身边靠了靠。
“不是我胡说八道,他娘啊,你还记得不?以前咱家的鸡,不小心飞到了翠枝家去的事?”
“咋不记得?”一提起这个大丫娘就忍不住的抱怨:“不仅仅是咱们家的鸡,还有瓜儿啊果的,只要到了她家的院子,都说是她的了。”
“知道我为啥不跟她们一般计较不?”
“你人好呗。”大丫娘白了他一眼,嗔道:“就是个烂好人,害我跟娃娃们跟着你受罪。”
“那是因为,我记得啊,小时候,大哥带着我跟老三一起去摘果子。可我们没瞅见,书上盼着一条蛇呢。那蛇被我们晃醒了,过来冲着我就是一口。”
大丫娘紧张的提起心脏:“咋从来没听你说过呢。”
“那蛇没咬着我,是老三,他把我推开,结果咬到了他的腿上。”
大丫爹又抽了几口烟袋:“那是五步倒,虽然大哥当时在找了药,可老三的那条腿也算是废了。抬不起劲儿,做不了重活。要不是他的一推,被咬的就是我了。”
大丫娘也沉默了。
“这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不想说。老三的恩情,我记得。从前我们哥俩那么好,可后来啊,我娶了你,他娶了翠枝娘,日子过着过着,就生分了。”
“兄弟之间,啥都好说,可媳妇儿呢,还有娃娃们呢?老三做不了活,我甘愿替他干,他一开始啊,也是心里有愧。可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加上翠枝娘整天骂他没出息,说久了,他心里也怨,只有喝几杯烧刀子。”
“你该早些告诉我的。”大丫娘的声音有些不稳:“老三对你有恩,我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叫你难做的人。”
“浑说啥哩。”大丫爹抹了一把她湿漉漉的脸蛋:“我这辈子娶到你这样的女人,是我的福分。我欠老三的,你又不欠,还跟着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罪。几个娃娃,也跟着吃苦了。”
“好在现在都苦尽甘来了。”大丫娘将脸靠在他肩膀上:“他爹,你给翠枝治吧,回去之后,你要是想每年接济接济他们,也不用背着我了。”
大丫爹手一顿,嘿嘿一笑:“你都知道啊。”
“你当我傻啊。”大丫娘白了他一眼:“不仅我知道,三丫也知道哩,孩子们都是给你留着脸,没说破。”
大丫爹叹气:“是啊,都是好娃娃。咱们算是熬过来了。可老三啊,日子苦啊。”
“我跟你说这个,不是说要接济老三还是啥的。想跟你说的是,不管大丫二丫她们从前,姐妹的敢情再好。现在都有了自己的家人,也有了自己的顾虑。大丫这娃娃啊,别看大,主意可不如二丫多,心啊,也不如二丫狠。我不在李家住,是也不想掺和太多,到时候弄的咱闺女难做人。”
“他爹!”大丫娘有些生气了:“瞧你说的,都把我二丫头说成啥人了。”
“是,她记仇。对翠枝从前做的事啊,心里有怨。可大丫是她亲姐,二丫这一路的,没有她姐,能有今天?你这话说的真是过了。”
“你不信?”大丫爹扭过头,望着老伴儿那张满是风霜印迹的脸:“你要是不信的话,手抖个啥?”
大丫娘立马藏起来手,反驳:“我这是冻的。”
她死鸭子嘴硬,大丫爹也不再说了。
马车摇晃,安安静静,静的让人心里发慌,有些快窒息的感觉。
“那你说,”大丫娘开口了:“咱还在盛京住着不?”
“住,当然要住!”
男人放下了烟袋:“原本我想着,来看看丫头们,日子过的好了,咱就回去。咱是庄稼人,一辈子离了地了,真是活不起。可现在两个丫头之间,明显有了问题。咱是做爹娘的,留下来,万一有个啥摩擦了,多少还能起点作用。”
“行!听你的!”说话的声音有一些的哽咽,又有些释然。
“不过,叫四丫回去吧。”大丫爹又开始吧嗒吧嗒:“大丫头和二丫头,就够叫我提心吊胆的了。四丫头啊,就跟三丫一样,找个本本分分的人,勤勤恳恳的靠自己双手吃饭。把日子过踏实了,就比啥都强!”
“行!”
大丫娘含着眼泪:“我啊,也想开了,今儿瞧见咱们二丫瘦的。我是真心疼啊,人这一辈子啊,也就是转眼的事。日子过的舒心踏实,比啥都重要。其余那些个东西有啥用?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我现在就盼着丫头们日子都过好了,过舒坦了,就比啥都重要!”
老两口依偎着,身子随着马车慢慢摇晃,在微暗的视线吓,看上去是那样的渺小,又是那样的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