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
一辆马车疯狂的出了城门,飞驰在官道上。
马车内。
魏三娘紧紧的抱着嫣儿,怀中的女儿已经熟睡,她哆哆嗦嗦的亲吻着女儿的面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获取内心短暂的平静。
突然,她想起什么似的,挑开帘子,问外面的马夫:“长公主说我家人在城外等我,怎么没看见?”
驾车的人头也不回,一言不发,只是手中的鞭子更狠戾了。抽的马儿吃痛,嘶鸣声响彻暗夜,更加疯狂起来。
怀中的婴儿因为这颠簸有些不适,撇了撇小嘴,挣扎着往母亲的怀里钻,想要寻求一个舒适的角度。
“停下,让你停下!”
魏三娘突然没来由的害怕起来,她不顾吵醒女儿的风险,疯狂的怒斥着眼前的车夫。甚至要伸手去拽他,然而,那车夫突然一纵身,身影被暗夜吞没,消失不见了。
“你给我回来!回来!”
她的声音极尽癫狂,然而却在瞬间被急促的狂风中吞没。暗夜无边,那浓稠的夜好似隐藏着无数的爪牙,要伸手将她给拽下去。
魏三娘一手紧紧的抱着襁褓中的女儿,一面艰难的伸手,试图想要控制住那匹受惊的马。只可惜,车夫之前不知道动了什么手脚,她用尽了办法都无法让它停下来,反而奔跑的越来越快了。
急促的风凛冽的从人的脸上划过,终于,襁褓中的婴孩儿开始不适的扭动身子。发现并没有得到缓解后,张开嘴巴哭了起来。
只是在无尽的颠簸中,她的哭声显得是那样的微弱,无助。魏三娘咬紧了唇,知道此去无望,便开始想起办法。
车厢里面空无一物,除了角落里面自己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
衣物?
魏三娘陡然眼前一亮,连忙将那包袱皮给扯开。随后快速的包裹在嫣儿的身上,头上。
她的动作很快,争分夺秒的缠完了孩子之后,又大力的将轻薄的衣衫撕成长条,迅速的缠在自己的头上。
之后,她抱着嫣儿,探出了脑袋。
奔驰的马车终于跑完了左边成片的长林,重新看到了熟悉的月光。皎洁的明月足以看清前面的一切,包括即将面临的断崖。 再又一次拽动缰绳失败后,魏三娘终于放弃了这一丝渺茫的希望,她深吸一口气,将嫣儿环在手中,又在怀抱里面塞了许多的衣物。而后,奋力的从椽子上跳向一旁,身子像停不下来的皮球一样不断
滚动,最终落入落叶掩盖的沟渠中。抽动了几下后,便再也不动弹了。
京城,皇宫。
元华端坐在佛堂前,指间的血污已经清洗干净,安之若素,宛若座钟。
直到门外响起的急促脚步声,才让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没一会儿,一个身着黑色夜行服的男子快速的进来,站在她身后,附耳上前,低语几句后,元华微微的点了点头。
“出去吧。”
仿佛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儿石头,方才那股强装的气势瞬间全无。她颤颤巍巍的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在被人搀扶住之后,甚至眉间露出了薄怒。
“我让你出去!”
长公主的和善素来以旧,以至于人们险些忘记她还会生气这回事。男子有些诧异,在对上那爽有些狰狞的眼神后,瞬间一凛。服服帖帖的低下头,顺着便出去了。
人一走,元华这才缓缓向屋后走去。
佛堂被经幡一分为二,前面的蒲团,用来忏悔心安,而后面,则停放着她曾经的希望。
元华走上前,枯瘦的手紧紧的扶着那巨大的黑色棺椁,慈爱的看着里面已经沉睡的青年。
“那罗延,你都听到了。”
棺椁中铺垫着珍贵的经被,上面是高僧潜心抄写的经文,被手巧的绣娘用了金线密密麻麻的绣了上去。为的是,送还他的灵魂,能去往极乐天堂往生下一个轮回。
那罗延的脸上早已经被清丽的干干净净,甚至为了魏三娘特意蓄起的络腮胡子,都被刮的干干净净,露出了原本的面目。
那张带着异域的俊俏面庞,此刻,已经永永远远的闭上了眼睛,不会再露出声如洪钟的大笑,也不会在痛苦万分,彻夜难眠。
身上的衣裳,是玄青的朝服,胸带一百二十个东珠穿成的朝珠,腰间陪着金丝绶带。而手边,则是一把精致的长刀,上面镶嵌着名贵的宝石,十分夺目。
放在腹部的双手间,握着一块儿双蛾赤色环佩,下面的璎珞已经泛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
“儿子。”
元华伸出手,慈爱的抚摸着他已经冰冷僵硬的面颊。
“我知道,你一直都喜欢那个女人。若非因为她,你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说真的,做母亲的,心里真是恨不得将她给碎尸万段才能解气。”
“可我又能怎么办呢?你这样的喜欢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底下也难安啊。索性,送她一程,能给个全尸,已经算是我的大度了。其余的,可真是为难我了。”
而那罗延则闭着眼睛,好似熟睡。
元华摸着儿子的脸,心如刀绞,这一夜,她好似瞬间衰老了许多。
“你说你怎么这样傻?你这样的身份,母亲连丧葬都不敢大张旗鼓。如今,只能趁着夜色悄然将你送葬。”
一想到儿子英明一世,如今落得这个下场,她就数次哽咽,压根说不下去。
可是,她得再看他最后一眼。
人都说,刚刚去世的人,英灵还在。就是这样,她才要他知道,愚蠢的他,到底做了什么。 “我会让史官抹去你的存在,史书上,再也没有你的名字。百姓们虽然还记得你,可再过几代,那罗延这个名字就会随着朝代的更替而消失的无影无踪。孩子啊!你不要恨我,天下没有不盼着自己孩子
好的父母,我尽了最大的努力去保护你。来世,希望你能投生个普通人家,千万不要再卷入皇族之中了。”
一滴滴冰凉的眼泪,低落在他的脸上,元华又拼命的替他擦拭着。可到后来,还是忍不住俯在棺椁前痛苦一场。到最后,痛苦的几乎难以起身,数次差点昏厥过去。 哭吧,就让眼泪一次流尽吧。过了今日,出了这个门,她还是撑起全部的力量,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北狄的将来,转了一圈,重新又压在了她的肩上。